【南山】青灯(散文)
忽然有年龄的感觉了,是因为读放翁诗,《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颔联云:“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一盏青灯,白发黄卷,岁月无情,人境俱老,光阴更是老得昏花了。却又似儿时读书,咿咿呀呀,摇头晃脑,还有那香油味儿,依然弥漫房间,依然记忆的滋味。
从前,这首诗亦有几回的吟读,只是一读而过,从未闻到过香油味儿。而今,的的确确地闻到了,便而回忆,便而感觉鬓上的霜白。从医学检视,手脚灵健如故,头脑灵光如故,应该不算老了吧。近来,读了些八大画,颇喜欢,所读的不是寂寥,而是枯境,仿佛几枝枯荷,在秋风秋雨中。也许所老的是心吧,所以破坛子,破罐子,几束枯枝,都能让我喜欢;便是路边的旧屋,破败的土墙,亦能上心上肺,流连半日而不忘;还曾究极过花好月圆,所要的是那份热闹和朱砂红的喜气。这次读诗,读到了青灯的境,遂感觉到了人境俱老,是心老了。
“青灯”二字尤其古意,有光阴的感觉。关于青灯,沉思了很久很久,青灯古佛、青灯黄卷、青灯冷月等等,青灯之下的词儿,一个个都在眼前,都是青灯境,薄凉、孤凄,没有人世的烟火味。
其实,青灯很简单,碟子倒上香油,放好灯芯草(即是通草),点上火便可照明,就是青灯了,古人的日常用品而已。时代进步了,日常家用的照明是变了又变,青灯早已作了古董。青灯,现在见得最多的就是佛前,或是入殓了死者的棺材前,可能是长明的意思吧。
儿时,家里穷,用的亦是青灯,家乡俗称香油灯。点亮了,暖暖的香油味,就有家的温情。
自我出生,带养我的主要是祖父的哥哥(祖父早死,我未见着),我叫他老大大,家乡都是这样称呼的,他死时我上二年级。家里人说我的一泡屎一泡尿都是他的照护,特别是我的体弱多病,没有他的无微不至,我几不能留在人世了。虽说他死时我年少无知,又经历了几十年的岁月,却仍旧有些记忆。他微驼,清瘦,善貌,头发有点民国味儿,拄一根棍子,说话轻言细语,家里人都说他生怕语言打着了人。入夜,总是我划着火柴点上青灯,整个房间弥漫着香油味,老大大早已烧好一盆热水,我们一起泡脚。他开始唠叨起来,有几句话是必须要说的,在我耳边还是那么犹新,他说:“有钱人吃药,无钱人泡脚”、“好窑烧好炭,好铁打好钉”。然后是诸如好好读书,好好做人,或是我祖父的故事,或是他从前的故事,我已模糊不清。
大概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具体日子记不清楚了。他的一个侄女(也是我的堂姑妈)头胎,生了个女儿,他非常高兴。那个时候,他已经很老了,走路有些迟钝,而姑妈家又在山里,到她家还得爬一座高山,七十年代亦没有车坐,家里人都不同意他去看姑妈。他还是去了,是我陪的他。走走歇歇,就是一天。天黑了,我们还在半山腰,迷路了,东走走不行,西走走还是不行,我急得要哭,他说:“莫急,莫急,我是记得路的,总会下山的。”我对他是绝对的信,亦安静下来。很晚了,遇上了二爹(亦他的侄儿),背他下山,才到姑妈家了。
记得他的死。那天晚上,他突然不能说话(现在我知道是脑溢血),家里所有人都来了,算是给他送终。我还是睡在那张床上,陪伴他,最后陪他睡。虽是小孩,却没有怕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死的那年,我大概八岁。我是知道他死了,却不知死的含义。正是好玩的年岁,何况我特别地贪玩,可是我自始至终陪着他,直到他入土葬下。不知他的离开于我是什么意义,我没有哭,只是陪他,愿意陪他,必须陪他而已。
仍记得他的棺前,点着的青灯是长明的,整日整夜,直至他上山后。他亦象是青灯,在我心里,几十年了,仍然长明。
老大大死后,我还用了青灯,在家里,在学校,读书。后来,改用了煤油灯,再后来用上了电灯。
青灯离我不远,在人生之初,照我的是青灯,却从未有过青灯冷月的薄凉,而是暖暖的亲情,暖暖的无邪的读书。渐渐地,长大了,到了电灯时代,亦忘了青灯。
青春有时候很躁动,以为前方都是梦。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深秋,两个青年就是怀着那样的梦,徒步上路了,去走他们青春的旅程。一天,他们行走在武夷山上,一路怀梦,一路高歌,不觉天黑了,他们还在莽莽山林里。惟天上星星清亮着,前无村,后无店,山风呼呼,远处有动物的啼叫声,凄凄,拉长的尾声,空壑的回响是颤颤的,具强大的侵袭,不忍听,窃以为是狼嚎,心生恐惧。所有的梦,所有的歌,哑然沉寂了,惟求无狼声。他们是蹑步的,生怕被听到,或惊醒莽莽夜色,沿山路向上走,找寻人家。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每分钟都很漫长,莽莽夜里,似乎绝望开始了。忽见林深处微弱的灯光,隐约闪动,闪进绝望里,生起希望。他们是奔去的,进了木屋,桌上小碟,灯芯草在亮着,微微光,闻到了香油味,是青灯,久未见的青灯,劇然在莽莽林海,莽莽夜色,又见到了。是几位守山人,亲切地收纳了他们。是一个怎样安稳的夜啊,那芋头萝卜樱糊吃了一碗又一碗,仍不知饱,那聊山野聊外面的世界聊人世聊得天花乱坠,那一睡日上三竿还在睡,那离别是朴实的嘱咐像老父。临走,那青灯依依看个不够,几要折一枝柳插上,算是文艺了。
他们,就是我啊,还有我的同学,他现居北京。几十年的沧桑,不停地行行走走,仿佛现在的灯,已是光怪陆离。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也许盲的不只我的目了,还有我的心。
那天,读“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后,忽然对妻说想要一盏青灯。妻很茫然,说:“支个碟子,倒上香油,放上灯芯草,就是青灯啊。”我说需个古拙的老陶青灯,难眠夜,点上它。遂央求妻网上搜了个心仪的青灯,老黑陶的,看起来象个风物。
我在想,风雪夜,在书房,点上青灯,燃起檀香,煮一壶老茶,一曲苏州评弹,等一二挚友敲窗,宛若围炉夜话,可乎?
每一位琢字的人,心中皆有梦,每个有梦的人,梦中皆有南山。
梦里,我们携手耕耘、播种、灌溉、收获;梦醒,我们共同释然、畅怀、顿悟、珍惜!
恭喜,您的文章已由竹韵南山文学社团精品典藏!
感谢您对南山社团的支持、理解、包容、关注。愿您在南山创作愉快、佳作连连、精品不断!
南山有您,才有梦!
敬礼,奉茶,老师们辛苦了!花香老师辛苦了!遥问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