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
陈奶奶大概八十多了吧,平日总提个小马扎坐在胡同口的树荫里,佝偻着腰,像只烤熟的大虾,笑模幽幽地和每个过往的老邻居点头,却不说话。她家与我家街门相对,是老伴生前单位留下的两间旧平房和一个巴掌大的小院。
她无儿无女,靠政府每月给的那百十块救济过活,不得不数着小钢蹦儿省吃俭用。每到傍黑,她就柱上拐棍去菜市场或买或捡的背些青菜回来,日日粗茶淡饭,身子倒还硬朗,邻里夸她会保养,她连连摇头,感叹道:“这年头,病不起呀,可不敢生病!”
月底那天,她会穿的干干净净一早出门,哆哆嗦嗦地走四五里路去领那点救济金。回来路过胡同口的包子铺就买上一个,回家开心的吃一顿,那是她一个月里唯一一次的奢侈。卖包子的老刘是个好人,那天总会给她预备下一个大大的纯肉馅包子,单等她来,价钱和别的一样。老刘知道,老太太从不接受人家的施舍。
她喜欢孩子,常常拦住那些上学放学的孩子们嘘寒问暖,孩子们也总是唱歌似的高喊着陈奶奶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
那天傍晚,孩子们的欢叫声过后,却没听到她那拖了颤颤长音的回应,只听她在急切切地向人诉苦,说丢了五十元钱,是上街想把那一整张换成零钱时不知怎么丢的。她一趟八回地从家里到街上一遍遍地寻找,像丢了魂儿一般。我在院子里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小拐棍敲击水泥路面的哆哆声,细碎而急躁。谁问,她就停下,用焦灼哀愁的声音把丢钱的前前后后絮叨一遍,有点像《祝福》里的祥林嫂逢人就说我们的阿毛一样。这样过了两天,为表示我的关怀,我出去劝她不要找了,她像要哭的样子,说:“俺的钱不会丢的,它一定是掉在哪里不出来,就等俺去找它哩。”这样过了五六天,她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就掉进了坑里,脸色也罩了一层烟似的灰气,她吃不下,睡不着。谁都明白,那区区五十元钱于她老人家意味着什么。
那天,我听见胡同口卖包子的老刘那粗哑的大嗓子欢天喜地地嚷嚷:“陈奶奶,我在街上拾了五十块钱,一定是你老丢的。”“谢谢你哟,俺就说俺的钱是不会丢的啊。”是陈奶奶的声音。可是过了半天,她却说:“不是,俺丢的那张左上角有块墨水的痕迹。这钱不是俺的。”老刘就带点乞求地一定要她收下,她死活不肯,说:“不是俺丢的,俺不能要啊。”傍晚,又有一个妇女叫她:“陈奶奶,我在胡同口的砖堆里拾到五十块钱,肯定是你丢的吧?”片刻之后,就听陈奶奶说:“不是呀,俺丢的那张左上角有块墨水,而且俺一直放在俺的药枕里,有药味的。”那女人说:“这么多天了,那药味早散没了,那痕迹也掉没了。一定是你丢的,拿着吧。”陈奶奶还是那句话:“不是俺的,俺不能要,你再找找,许是别人丢的,人家丢了钱也着急呀。”
那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好心的邻居敲她的家门,说是自己拾到五十元钱,可每次都被她拒于门外,理由只有一个,不是她丢的那张钱!
她像着了迷,每天都哆哆地拄着小拐棍满怀希望地在从家中到街上的旮旮旯旯里继续她的寻找,她相信她的五十元钱一定躲在哪儿和她藏猫猫,等去她找哩。
这样下去,别说老人家的生活,身体也会成为问题,可别因这点小钱窝囊出病来。我对妻说,她也很焦急,要我想想办法。她那里知道,这事几天里我一直耿耿于怀,已经煞费苦心了。
第二天一早,我开门正碰上面容憔悴的陈奶奶,她正用她的拐棍拨弄墙脚起那些早让她翻了不知多少遍的碎砖烂瓦。我说:“陈奶奶,我在我家大门口拾了五十块钱,大概是你老丢到路上被风吹过去的。你看看,是你的吗?”她拿到手里就笑了:“是它,就是俺那张,你看这上面有块蓝斑,你闻闻还有药香味哩。”她脸笑的像朵菊花,人也一下舒展了。我悬悬的心总算落了地。哈哈,她老人家哪里知道我是怎样把自己的一张五十元染上墨迹,又怎样将它塞进我吃的草药包中捂了一夜的呀。
我还没来的及为我的杰作得意,笑过之后的陈奶奶突然用满是狐疑的眼光盯住我,问:“俺都找了这多天了,你咋今儿个才给俺呀?”
2006-10-9
哈哈哈,古老师,您不会怪我吧!这仅仅只是我的个人感觉而已。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