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温暖(小说)
在猫儿石,即使闭上眼睛,破破也能分辨那些鸟的不同。不管是姿态优雅的喜鹊,喜欢在深夜里捕食的猫头鹰,还是一身漆黑的乌鸦,他都了然于心。为此,他十分自豪,毕竟,在这四面环山的乡下,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这样的本领!
破破的爸爸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守林人,力气大得跟熊似的。这事儿一点也不吹牛,他曾亲眼看到爸爸将一棵足有拥抱那么粗的大树扛在肩上,健步如飞。猫儿石的冬天可冷啦,又是雪啊又是风的,爸爸却从来不会被那些玩起来比刀子还狠的落叶或者冰块儿绊倒。
他们一家就住在四川盆地边缘的某座高山上,他们的小木屋紧紧挨着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那是一个结实又漂亮的小木屋,不管春夏秋冬,屋子里都亮堂堂的。聪明的爸爸不但将木屋的四周安了窗户,那个屋顶也设计得独具匠心,只要用力一推,屋顶便啪地一声开了。
爸爸告诉破破,这个屋顶是专门为他设计的“宇宙飞船”。这确实是破破的宇宙飞船。迄今为止,他唯一像样的玩具就是自家的屋顶,虽说,这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屋顶。
从树林里抓来的那些鸟,可以养在笼子里;那些鸟蛋,可以吞进肚子。唯独这个屋顶,只能藏在心底,破破打死也不想告诉任何人,他爱极了这个屋顶。他打死也不想有另外一个人,和他分享仅仅属于他的屋顶:这可是爸爸送给他的礼物呀!
屋顶,是破破的一只手,一只眼睛,站在上面,他能看到自己的亲人。
站在上面,世界就会出现在眼前,宛如画卷。
站在上面,那些高高低低的山脉,那些流淌了不知多少年岁的河流,那些白花花的云朵,就一窝蜂似的围了过来,往他们的屋里钻。
站在上面,破破就会觉得眼睛发痒,心有些疼。
不过,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件事,跟那些满天飞的鸟没有一点关系。
不过,这件事有点糟,这件事简直就是个一个猎人的耻辱。
今天下午,他到树林里捉野兔的时候,不小心跌到荆棘里去了,嗨,还是别提这事儿有多气人啦,破破觉得。本来,那只足有四五斤重的野兔已经触手可及,要知道,破破已经带着他的弹弓追了好几里地,雪又白又深,每跑一步都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然而,幸运的是,这场“拔萝卜”的比赛是公平的,那只野兔也跑得不怎么利索。
就这样,两根萝卜一前一后,在叶子落得光秃秃的树林里绕来绕去,一路追呀拔呀的,不知不觉,破破被这个寒冷的冬天捶出了满身的汗。他的脸红扑扑的,就像天边的云彩。
破破累得气喘吁吁,脚跟儿软软的,还是舍不得放弃,想大声吆喝爸爸前来帮忙。不用说,要是爸爸用他那支漂亮的火药枪对着这只可恶的野兔一喷,就省事多了。不过,此时此刻,破破唯一的武器就是弹弓和一双已经不怎么来劲儿的脚啦!
千万不能放弃,今天晚上,我要给爸爸一个大大的惊喜,破破暗暗鼓励自己。
那只一心想要逃命的野兔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前后后,破破至少用弹弓打中它不下五次,用的子弹是专门到河边收集的白石子,质量可不轻,那些小一点的鸟,吃上这么一颗,准会摇摇晃晃落下来。可这件事与鸟一点也没有关系,野兔算不上什么庞然大物,破破的爸爸一直警告他不要独自往树林里钻,老熊啊野猪啊大熊猫啊什么的,都藏在这个树林里,遇上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眼看就要追上野兔了。前面不远处就是几百米高的悬崖。等跑到那里,它就只能束手就擒。雪嘎吱嘎吱叫着,光秃秃的树林,被雪装饰得犹如一座美丽的宫殿,哦,不,那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人间的天堂!
有那么两三次,破破孤注一掷,张开双臂扑向这只几乎已经在眼皮底下的野兔,但都毫无例外以失败告终。他接连吃了好几口雪,说真的,味道还不错。不过,他拿这只笨拙又机灵的野兔没有一点办法,它就像一只油腔滑调的狐狸,而他完全就是一个雪人。
离悬崖越来越近了,破破忍不住兴奋起来。
“兄弟,到那儿你就没命啦!”破破扯着嗓子大声吼着,即将到来的胜利让他得意忘形。
那只野兔呢,仍然像根老爷爷的拐杖似的,在地上跳跃、奔腾,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清晰的脚印,像一串美丽的音符,掀起破破更大的斗志。只要再坚持这么一小会儿,他就能捉到野兔啦!
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边调整呼吸,破破告诉自己务必谨慎和冷静,对,应该像一个机智的守门员那样。
离悬崖还有几丈远的时候,野兔突然水调歌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疯狂反攻,从破破胯下一闪而过。
破破似乎早有准备,知道野兔会走这步棋。不过,想得美,只见他用一个条件反射般地优美转身,扑了下去……
“终于抓到你啦!”破破把野兔死死地压在身子底下。
我会是个不错的猎人,这一刻,破破心里还美滋滋的,他享受着这短暂的虚荣。
可是,紧接着,就浑身触电似的松开了那只还在拼命挣扎的野兔,一股锥心的疼痛向他袭来。真倒霉,破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一丛荆棘坏了好事,犹如惊弓之鸟的野兔在眨眼功夫,便逃得无影无踪。
破破痛苦地躺在雪地上,又累又难过。荆棘把他的两只手都划破了,嫣红的血,在纯白色的树林里格外醒目和孤独。
回到小木屋,把弹弓挂在墙上,破破便用炉子烧了一壶开水,倒进脸盆里,洗那些还在剧烈燃烧着的伤口。他洗得格外仔细,似乎想把这个下午的遭遇洗得一干二净,那真是个耻辱。
破破很懂事,他不想跟总是要很晚才能回来的爸爸坦白。他不想让爸爸因为自己的伤口而担心。在这片银白色的世界里,他们只能孤独地爱着彼此。
破破没见过爸爸以外的任何亲人,他的妈妈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无依无靠的父子两人,在清贫而寂寞的大山里继续生活。
你的妈妈是个很温柔很了不起的女人,偶尔,破破会从爸爸的言语里看见妈妈的影子。每次站在屋顶,破破都会想起妈妈,不知怎么一回事,他很想自己死去的妈妈。有时候,他真希望妈妈能从爸爸的那些话语里钻出来,拥抱、亲吻她的儿子。
破破想甜甜地喊一声自己的妈妈,虽然,他已经对着空气喊了无数次。
爸爸还没有回来的小木屋,即使柴禾噼里啪啦燃着,破破还是觉得心底有股说不出来的苦涩与冷清。他似乎从来不哭,他总是把它们忍着、省着,把它们咽回肚子里。
因为,爸爸总是说,破破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天还没有黑透,爸爸还没有回来。
天不黑透,爸爸是不会回来的。他总是这样早出晚归。破破当然了解这个情况,就像他熟悉树林里的这些鸟儿一样。爸爸不在家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观察它们,也跟它们玩耍,且其乐无穷。
山里的风越来越大,下雪了,一股寒意扑进了小木屋。
破破不得不关上门。往火塘里添了些干柴,他要给爸爸热一点水,在外面呆了那么长时间,他一定很冷。肚子饿了,他又往火塘里塞了好几颗胖乎乎的土豆,要不了久,香气就会在小木屋里蔓延开来,并且,飘出窗外,让还没有回家的父亲感受到归家的温暖——
是啊,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
还是到屋顶看看吧,破破望了望刚刚塞进火塘里的土豆,用火钳在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灰——他可不希望吃烧焦的土豆。这个办法是父亲教会他的,据说,这样烧出来的土豆又香又甜。
以往,破破能毫不费力爬上屋顶,今天却有些吃力,他感到自己的手和脚都不那么灵活,配合得不是很默契。真是倒霉,想起那只几乎擦肩而过的野兔,破破就一阵莫名其妙地心疼:“煮熟的鸭子也能飞?!”
好不容易上了屋顶,风雪迫不及待地往破破的耳朵,眼睛,嘴巴还有脖子里钻。天黑乎乎的,大地却一片耀眼的白,真美啊,破破不由得把两只手伸到了袖子里。
破破全神贯注望着通往树林的那条羊肠小道。一路搜索到它的尽头,再往里走,就是漫无边际的树林了——两点之间,足有一二里地。每天,爸爸都会从那里进入树林,然后等到很晚才回来。
就在羊肠小道伸进树林的位置,那棵老梅树上常年挂着一盏灯。每天晚上,破破的爸爸都会提着它回家。然后,在新的黎明把它带回去,重新挂在树上。
这盏灯,是破破和爸爸的幸福之灯。
回家的人,提着它,用不着担心路黑;在家里盼着的人,看见它,心里就有了底。
去年夏天,爸爸冲着儿子抱怨,去树林的那一段路很难走。尤其是晚上,黑灯瞎火不说,稍微不注意,就踩到悬崖底下去啦!
想来想去,儿子终于想出这个办法。
“孩子,这个办法很漂亮!”爸爸对儿子的建议充满肯定。
破破在屋顶上伫立良久,风雪却无法淹没他期盼的心,那盏灯,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儿,老是没有张开眼睛。破破开始隐隐担心父亲,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塞进火塘里的土豆,抱着他的饥饿,也爬到屋顶上来啦!
破破一下子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但是,父亲怎么还不回来?灯也睡着了吗……
在漆黑的树林里,一个中年男人正迈着沉重的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着。他那张孔武有力的脸上写着深深的疲惫,在树林里转了整整一天,能不累?
不过手上提着的那只野兔让他感觉到踏实,好家伙,足有好几斤重,儿子看见它一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它。
他没有杀死这只几乎无力反抗的野兔,用藤蔓把它捆得结结实实,回家交给儿子去弄吧,他想。
好不容易走出了树林,他顺利地摸到那盏似乎睡得死死的灯。只需要点燃它,不出一袋烟的功夫就能到家。他费力地从荷包里掏出一盒“幸福牌”火柴,也不知什么时候雪钻进去的,火柴全湿了,他朝着黑漆漆的树林吐了一口痰,头也不回地向家里走去。
脚刚踏进小木屋,中年男人就闻到了那股再熟悉不过的香气,心里一阵内疚。
儿子已经趴在火塘边的板凳上睡着了。借着微暗的柴火,他看见儿子的手上有几道清晰的血印,很是心疼。他摇醒了儿子,举着那只被他几乎是从雪地里拔出来的野兔,一脸温暖地说:“嘿,小伙子,快来看爸爸给你带什么礼物回来了!”
问候老师,欢迎赐稿流年,期待您更多佳作。
没有过多的直接去描述父子间是如何相依为命的,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父子俩里的温馨与默契,两父子的行动及所思所想,都在展示着父子亲情。
一个能够开合的屋顶,几个灶塘里的烧土豆,还有那盏照亮回家的路的马灯,就像一幅画,处处透着温暖,给人以温馨。只是可怜了那只兔子,刚刚逃脱了儿子得追杀,又落入到爸爸的手中,想必最后一定会是一顿美美的兔肉大餐。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让异乡的我又回到黑山白雪的世界。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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