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老林旧事(传奇小说)
时光倒回100年前。在豫西大山深处的深山老林里,伴随着“砰砰砰”三声枪响,老杜家和老魏家多年的恩怨情仇从此了结……
一
老林这个地场,就趴在秦岭山东头、伏牛山西边儿的大山圪旯里,说大不大,方圆只有几十里,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一棵树挨着一棵树;说小不小,要是外地人走进去,迷了方向,一天两天都走不出去。这片原始老林里,人烟稀少,野兽出没,要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一般人谁愿意来这个鬼地场?除非他的脑子有毛病!不过,这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还真有人不是走投无路,也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为了跟一个人较劲儿,居家落户这个鬼地场的。
那个年月,山外头动不动不是打仗,就是跑刀客,庄户人家也就没个安生日子,一天到晚老是提心吊胆,心神不安。
住在山外头老虎崖镇街东头的杜员外杜景祥,靠做点山货买卖,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这个杜景祥头脑活泛,很会赚钱,他在山里头收购些核桃、木耳、鹿茸之类的,从洛河水运到县城卖掉,然后返回的时候顺便再捎个脚,从城里带回一些针头线脑、纸墨笔砚之类的小杂货,回来后倒卖给山里人,从中赚取一点儿薄利。
杜景祥他娘是个吃斋行善的妇道人家,整天供着菩萨奶奶,祈求杜家平平安安,没灾没难。
有一年腊月间,黑更半夜的,可能是菩萨奶奶瞌睡了,杜景祥家就遭了大难。那是个后半夜,杜景祥的伙计忽然听到急急的打门声,开开门一看,原来是曾经在杜员外屋里当过伙计的闫大柱。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叫醒杜员外,半夜里,从西面来了一帮刀客,已经到镇子西头了,正在抢劫财物,还杀人放火哩,无恶不作!
伙计势急慌忙叫醒了杜景祥,把闫大柱说的情况简单给杜景祥说了一遍。杜景祥半信半疑,爬上房顶的小平房,朝镇子西头张望一番,只见火光冲天,悲惨的哭喊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他赶紧下来,跟伙计一起分头叫醒屋里人,来不及拾掇更多的贵重物品,只匆匆拿了家中细软和生活用品,让两头骡子驮了,连同伙计一共八个人,黑摸瞎揣就往镇子外面逃去。当伙计跟屋里人急急忙忙出门逃走时,杜景祥又忽然响起来藏在炕头墙上窑窝里的二把盒子忘了拿了,拿上那家伙,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防身。杜景祥吩咐伙计照看好老母亲、夫人和闺女鹿儿,赶紧往东边的大山里逃。他二返身跑回去拿枪,一不小心叫脚底下的一个板凳给绊倒在地。他顾不上骶脑(头)被磕得生疼生疼,又爬起来摸进卧室寻枪。等他拿了枪正要出门儿,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短枪跑进他家院子里,还边跑边说,狗日的杜员外,肥得流油,咋比兔子跑得还快?话音才落,就听“砰”的一声枪响,那个彪形大汉应声倒下。杜员外的手叫枪的后坐力震得有些疼,他顾不上这些,一个箭步从那个彪形大汉身上跨过去,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杜景祥跑出不远,就听勾子(屁股)后头有人喊,杜员外,你打死我们大当家的,我们跟你没完!
二
打死了刀客大当家的,杜景祥一家连夜逃进五十里开外的深山老林,再也不敢回镇子里。
在老林里,老猎户李树根老汉暂时收留了这个落难之家。安顿好之后,杜景祥请李老汉做向导,跟两个伙计一起,牵着骡子翻山越岭跑了一趟陕西商洛,买回一些斧头锯子、锅碗瓢盆等物件儿,就在距离李老汉五里远的老林里搭起木屋,起灶安家。月儿四十过去,杜景祥一家迁入新居。这里大树参天,一条小溪从门前淙淙流过,一早一晚,总能听到虎啸豹吼,偶尔还有野猪野羊光顾一下这里。
为了驱赶野兽,杜景祥让伙计在院子里造了一个大火膛,只要日头爷儿一下山,大火膛里就生起一笼大火,火光熊熊,在老林里老远都能看见,反正这个地场有的事柴火。每天夜里,四个伙计,俩人前半夜,俩人后半夜,把火烧得旺旺的。野兽怕火,只能远远地看着那红彤彤的、闪烁跳动的火疙瘩,无奈地吼叫几声,便悻悻离去。
从那个时候起,杜景祥为了感谢猎户李老汉的收留帮携之恩,便认了李树根老汉做干大(干爹),几个伙计也跟着李老汉学习打猎,不到半年工夫,李老汉不但教会了他们打猎,还多次带着他们到商洛城里把虎皮鹿角、香菇木耳之类的山货倒腾出去,返回老林时,再带回些布匹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一家人过着宁静而温馨的生活。
那年深秋时节,老林里突然闯进几个人,看样儿不像土匪刀客,更不像官兵,伙计狗娃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即禀报给杜景祥。
看清了没有,一共几个人,这会儿到哪了?杜景祥问。
看清了,一共七个人,大人六个,四男两女,小娃一个,是个男娃儿,大概十几岁。他们已经到了黑龙潭,离咱这儿就一里路。狗娃说。
问了没有,他们是哪里人,到老林里弄啥来了?
问了,他们说是湖北人,屋里遭了难,从丹江口上来,准备往山西运城去投靠亲戚。
投靠亲戚?那他们为啥放着大路不走,偏要从这没路的地场走,是不是刀客的耳目?杜景祥把这几个人跟刀客联系到一坨,不由得脊梁骨发凉。走,过去看看去。说完,杜景祥就跟几个伙计带上家伙(枪)来到一里外的黑龙潭。
敢问来者何人,为何不走大路,偏钻山沟?杜景祥一杆人居高临下。
启禀好汉,我乃湖北十堰人氏魏东强,只因家中走水(失火),死里逃生,北上山西运城投靠亲戚途中,误入深山老林,不知东南西北,只是不知可曾有所冒犯?魏东强手上牵着一匹白马,他把马缰绳交给身旁的一个伙计,上前一步,双手抱拳。
既然是误入深山,我的伙计前来盘问,为何出言不逊?还骂我等是土匪?杜景祥厉声质问。
你那伙计突然出现,吓我等一跳不说,还说我们是刀客,我说我们要是刀客,那你们就是土匪,这也算骂?魏东强说。
照你这么说,是你闯进了我的地盘儿,我的伙计就不能盘问盘问你们?杜景祥用手指着魏东强问。
当然能问,那他凭什么说我们就是刀客?这不是欺人太甚?我们可都是一老本分的正经人!魏东强这个人跟他的名字一样,好强好胜,不甘示弱。
两个人话不投机,剑拔弩张。
三
杜景祥跟魏东强俩人说着说着就叫起了板,态度一个比一个硬,各不相让。
请你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杜景祥下了死命令。
我魏东强是吃馍饭长大的,可不是被吓大的,如果你客气点儿,兴许我会马上离开,既然你如此无礼,那我也就不打算走了,反正到哪都是兵荒马乱的,倒不如这深山老林里清净自在,索性就在这里住下了!魏东强仰头挺胸,一副挑战的架势。
嗨,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哩,你算哪根儿葱,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伙计们,操家伙!杜景祥说着就掏出别在腰里的二把盒子。
咋,想动家伙?咋办,伙计们?魏东强“唰”一下从伙计的背搭里拿出两把三八大盖儿。
咋办?做了这个野蛮无理的家伙!魏东强身后的几个伙计也都把长枪短炮对准了杜景祥跟他的伙计。
正在杜景祥跟魏东强对峙不下的时候,猎户李老汉,边跑边喊,都把家伙收起来,收起来,你们这都是弄啥哩!快把家伙收起来!
杜景祥听见他干大的喊声,边收起家伙,边朝着李老汉走过去,双手抱拳说,干大,你咋来了?
李老汉说,我从山里回来就听你干娘说,山里来了几个生人,叫我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接上火了,到底咋回事儿?李老汉看看魏东强一杆人。魏东强急忙收回家伙,双手抱拳说,多谢老伯及时赶到,才免了一场火拼!
杜景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地给李老汉学说了一遍。李老汉说,都是落难之人,理应相互承携,咋还动刀动枪哩?景祥我儿,待我问过这位好汉,再做定夺,你看如何?杜景祥很不友好地看了魏东强一眼说,干爹在上,一切由您做主!
这样就好。敢问这位湖北的好汉,你将作何打算?李老汉问。
我嘛,本想到山西运城去投靠亲戚,不想误入这深山老林里,莫不是老天的安排?反正到哪都是谋条生路,既然是天意,倒不如顺了老天爷,就在此地清净度日,也免得遭受战乱之苦。魏东强说着双手抱拳,面对李老汉说,不知老伯意下如何?
李老汉面有难色,就跟杜景祥咬着耳朵说着啥。一开始,杜景祥好像很排斥,李老汉又说了几句,杜景祥才勉强点了点头。
既然你有意留下,还说是天意,那我们也不好驳你的面子,我跟我儿商量了一下,既是你留意已决,那就由老天爷来决定你的去留吧!李老汉说。
此话怎讲?怎样个让老天爷来决定我们的去留法?愿闻其详,烦请老伯明示!魏东强说。
你看,李老汉仰面朝天,用手朝天上指指说,你看,在我们头顶有一只老鹰在盘旋,你如一枪打下,你就留下,如若打不中,你就走人,你看如何?
一言为定?魏东强问。
绝不反悔!李老汉说。
李老汉话音才落,只听“砰”的一声枪响,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只老鹰一头栽倒下来。
四
老林里满坡满坡的树叶儿黄了,落了,又长出了新叶儿,新叶儿由小变大。
一个早起,天才下过一场雨,老林还笼罩在淡淡的白雾下,魏东强背着猎枪走进老林里,边走边在四下搜寻着猎物。忽然,他影影糊糊看见靠近杜景祥住处不远的树林里,有个灰土土的东西在树丛后边晃动。他紧走几步靠过去,隐蔽在一棵大树背后,继续紧盯那个晃动的目标。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只野猪,在地上贪婪的拱食橡子,土灰色的皮毛在树丛背后慢慢移动。
魏东强把猎枪架在一个树杈上,子弹上膛,瞄准,然后抠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猎物应声倒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凄厉而痛苦的惨叫声。魏东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打的是野猪,咋会有人在哭嚎?他赶紧跑过去,只见一只竹篮歪斜在树丛边上,旁边散落了一地的羊肚菌。再顺着哭喊声往远处看,魏东强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倒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杜景祥的媳妇杨桂兰,她用手紧紧捂着臀部,手指缝里还直往外冒血,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把魏东强的心都给哭得揪成了一疙瘩。
魏东强被这一幕给吓傻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杜景祥和两个伙计闻声赶来,看见杨桂兰捂着臀部在地上打滚儿叫唤,又看见魏东强手里拿着猎枪傻乎乎地立在一旁,一切都明白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看见,看见,是一头野……魏东强话都说不成句儿了,手也在打颤。
你个狗日的,早就看你不是个好东西!杜景祥一拳头打在魏东强脸上。
杜景祥招呼伙计把夫人发落回屋里。
在对杨桂兰进行了清创处理和包扎、敷药之后,一直跟进屋里并站立在一旁的魏东强扑通一下给杜景祥跪下了。
自从第一回见到你,你就是我的灾星!你滚,滚,我不想看见你!杜景祥指着魏东强的鼻子骂。
杜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嫂子治伤期间的所有费用都由我来承担!魏东强祈求。
在杜景祥一声高似一声的叫骂声中,魏东强离开了杜景祥家。
李老伯,这回只有你能救我,杜大哥咋说也不肯相信我!这就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在李树根老汉屋里,魏东强求老人帮忙给说合说合。
我也相信你是无意的,不如这样,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现如今景祥正在火头上,先搁一搁,等他消消气儿,过一头半天,你再备些礼物,我领着你亲自往他那里跑一回,我跟他说说,兴许能说通。李树根老汉说。
谢谢李老伯承携之恩,理当赔罪,理当赔钱!魏东强千恩万谢。
三天之后,魏东强带着二十个“袁大头”和一份厚礼,跟着李老伯去了一趟杜景祥家。
五
下雪了,老林里一片白茫茫的,这可是打猎的最好时候,因为猎物只要经过的地场,都要留下它们行走的痕迹,顺着这些痕迹去追撵猎物,十有八九有所收获。
这天一大早,杜景祥背着猎枪,带着一个伙计,早早就进山了。厚厚的雪没过脚脖子,人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嘴里哈出的热气,在杜景祥不算长的胡茬上结了冰,原本黑黑的胡子,这个时候却变成了花白胡子。
邪气儿了,今儿个运气不咋地,咋就连个野兽的影儿都没看见?杜景祥背靠一棵粗粗的大树,对伙计说。
下雪天,它们也怕冷,又不好觅食,有的出窝晚,有的根本就不出来,干脆就在老窝里睡大觉哩!伙计很有经验。
在这儿歇一会儿,雪地上走路,真费劲儿!杜景祥说,就仰起脸,把头紧贴在树上,眼前就出现了一幅黑白中国画:灰白的天幕上,印着黑色的铁杆虬枝,有疏有密,重叠交错,甚是好看。真美呀!杜景祥自言自语。
啥真美?我咋没看见?伙计也仰脸朝天上瞅瞅。
你看不见,我能看见!杜景祥美美地说。
我为啥看不见?伙计又问。
因为你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就看不见。杜景祥说。
我听不明白!难道心里有啥就能看见啥?那我心里老是有个媳妇,咋一直都没有看见媳妇哩?伙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