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一小会，中午的时候又稀稀拉拉地飘了起来。
　　 小雪正在做饭，灶膛里的火把她的小脸烤的红红的，她坐在灶前托着腮望着门外的飘雪世界。也许和名字有关，也许和身世有关，她喜欢雪，每当下雪的时候她总是盯着雪出神，脑海中浮现一幅温馨的画面：
　　 飘飘扬扬的大雪中，一对母子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母亲老态龙钟，头发花白，背着一捆木柴，沉重的木柴压弯了她本来就弯曲的腰；儿子已进中年，背着一捆柴走在母亲的前面，不时回头冲母亲傻傻地笑笑，他是一个痴儿，父亲为他早早去世，母亲为他愁白了头，而他在自己无忧无虑的世界里快快乐乐地生活。“娘，娘，看，钱。”来福指着前面雪地里的一个包裹大叫。母亲把钱包在一个小小的包裹里他见过。他扔下背上的柴跑向包裹，欣喜地扒开一看，接着失望地说：“不是钱，死孩子。”
　　 母亲闻听急忙放下柴走过去，包裹里是个婴儿，脸色青紫。她试试婴儿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是哪个狠心的父母把孩子扔进雪地里。她看看四周，除了茫茫雪海没有人影，“可怜的孩子，我老了还带着一个傻儿子，养不活你，但愿你被一个好人家捡去吧。”她放下孩子刚要走，那婴儿似乎感觉到什么，居然哭了一声，老人心一阵颤栗：这是一条命啊，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最近眼皮总是跳，难道是天意让她救这个孩子一命吗？捡着吧，养大了照顾来福，傻儿子有个依靠，自己死的时候也闭上眼了。她把婴儿抱在怀里，指派来福背上两捆柴，三人步履蹒跚的走上回家的路。
　　 奶奶告诉小雪，把她抱回家以后放在被窝里，在她周围放上几个装满开水的玻璃瓶。屋里很冷，她让来福在屋里生火取暖顺便烧开水，瓶子里的水凉了又换，过了很久她缓和过来哭了，小嘴四处寻找。来福看着婴儿，痴呆的脸上露出几分温柔，他说：饿了，娘，饿了。母亲团团转，来福拿起一个碗奔向羊圈，老山羊刚刚下完崽，两个小羊羔正在吃奶，来福赶开它们，匆匆挤出半碗奶端进屋，母亲笑了：捡个婴儿傻儿子聪明了。她把奶倒在锅里烧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进婴儿嘴里……
　　 奶奶给她取名”小雪“。在奶奶疼爱傻爸爸娇惯中小小婴儿一天天长大了，她似乎也理解家的困难，从来不生病，健健康康白白胖胖，傻来福做了爸爸，天天乐呵呵的，每次下地的时候，母亲抱着小雪坐在地头陪着，他看看母亲，看看小雪，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空闲的时候，来福会把她举过头顶逗她格格地笑，他也傻乎乎地笑，小雪的到来给母子俩沉寂的生活增添了欢乐。
　　
　　 锅盖周围冒出乳白色的蒸汽，锅里透出玉米饼子和馒头的香气。小雪往灶膛里续上一把柴草，把冻得红红的小手伸到灶膛口烤烤，香气更浓了，她站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香。穷人的孩子懂事早，她小小年纪学会了算计过日子，锅里蒸蒸着玉米窝头和馒头，馒头是给奶奶吃的，奶奶身体不好，牙齿掉光了，馒头柔软，馒头下边的水里煮着胡萝卜。胡萝卜是好心的三爷爷教自己种的，没有钱买肥料，长得个头很小，收了有几十斤，小雪不舍得吃，每隔几天她在锅里煮几个蘸盐粒吃，一个胡萝卜可以吃几次。
　　 里屋里传来奶奶的咳喘声，奶奶有哮喘病，自从爸爸走失后奶奶思虑成疾，心脏也不好，一到冬天就卧床不起。床铺凉，小雪求三爷爷给奶奶垒了炕，炒菜做饭把炕烧的热乎乎的，奶奶感觉舒服多了。现在生活条件好，冬天家家户户烧煤炭，地坝边到处是庄稼秸秆，烧柴不愁，小雪可着劲烧也不用担心。
　　 灶在堂屋里，堂屋也是吃饭的地方，老式的饭桌菜厨，勤快的小雪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她和奶奶睡在里间的炕上，西边的那间睡着爸爸。现在房间空着，两年前的春节前，他失踪了，床铺一直没动，小雪幻想着，爸爸有一天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那年她十岁，腊月二十三，浓浓的年味笼罩了整个山村。小伙伴们随爸爸妈妈去十里以外的镇上赶集，她想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气球，琳琅满目的玩具，还也漂亮的新衣服，没有钱买，看看也满足。她要求奶奶带她去集市，过年高兴，奶奶答应了她，小雪兴奋地牵着傻爸爸的手蹦蹦跳跳和奶奶向集市走去。集市上拥挤不堪，小雪紧紧抓住爸爸的手，来福东张西望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个氢气球的飞上了天，“追，给雪雪玩。”他挣脱小雪的手，挤开拥挤的人群，向氢气球追去……爸爸就这样走失了。小雪恨自己，她再也没有赶过集。失去父亲的小雪忽然长大了，她学会了做饭，洗衣，种地，放羊，照顾有病的奶奶，幼小稚嫩的肩膀挑起了沉重的家。小雪有两个姑姑，和爸爸一样，都傻傻的。爷爷奶奶生了三个傻孩子，一时成了村里的话柄，说爷爷奶奶造孽老天惩罚他们，一辈子安分守己的爷爷抑郁成疾，早早去世了，奶奶悲愤，憋屈，后来县里的医疗队走进农家免费为村民检查身体，奶奶向他们倾吐自己的苦水，一个专家告诉奶奶，她之所以有三个傻孩子，可能是她和爷爷的基因问题，基因是什么奶奶不知道。她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三个傻儿女，女儿长大找个人家嫁出去了，剩下来福成家无望，母子俩相依为命。现在爸爸没了，小雪处在深深地自责中，她想象着乞讨中的爸爸，幼小的心每天都被刺痛腐蚀着。
　　 小雪续了一把柴，香气更浓，馒头该出锅了。今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小雪和奶奶收了几百斤麦子，还有很多玉米。麦子价格高，小雪不舍得吃，她不顾奶奶的阻拦把麦子卖了，只留下很少一部分给奶奶吃。奶奶身体不好，爸爸走失后，奶奶焦虑牵挂又患上了心脏病，一年吃药打针需要很多钱。小雪渴望和别人家一样天天吃白面，可是她知道，奶奶的病不好，吃白面的日子就很遥远。
　　 唉，小雪叹了口气。
　　 “咩……”屋外传来羊妈妈的叫声。小雪想起来，早晨到现在没有给羊妈妈添草，羊妈妈饿了。她开门出来，从院子角落的毡布下拿出一些晒干的青草放在羊圈里，她用手摸了摸羊妈妈的头，羊妈妈亲切地舔舔她的手，低头吃了起来。羊爱吃青草，每天放学后小雪第一件事就是割草，放在院子外的空地上晒干，整个秋天她天天割，晒干的青草攒了高高的一垛，够羊妈妈一冬天吃的，等到来年春天小草发芽，储备的草也吃完了，她就把羊妈妈和新下的崽牵到山坡上让它们母子自由的寻食。羔羊长大卖钱她和奶奶生活，羊妈妈的奶留给奶奶喝。小雪对羊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她是吃羊奶长大的。当年为了喂养小雪，奶奶喂了两只母山羊，两只羊交替下崽，这样小雪一年四季都有羊奶喝，小雪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她叫羊“妈妈”，上学以后懂事了，就叫”羊妈妈“。现在羊妈妈是爸爸走失那年留下的，羊妈妈的妈妈养大了小雪，它也老了，奶奶就卖了它，留下了羊女儿，羊女儿也做了羊妈妈。近几年，羊的价格疯长，山里人不能出去打工的人都养着几只羊，窃贼欺负老弱妇孺，几乎每晚都到村里偷羊，有羊的人家晚上把羊赶到屋里，或者陪羊睡在羊圈里。有一天夜里，小雪听见有人跳进院子，她惊醒了，连忙开灯跑出屋，两个小偷正在捆绑羊妈妈，羊妈妈看见小雪，凄惨地叫着，小雪哭着跪在小偷面前：叔叔，不要带走羊妈妈，我奶奶身体不好，指着它喝奶，你们把羊羔带走吧，给我留下羊妈妈。小雪的哭声打动了两个小偷，看看小小的孩子在寒风中颤抖，恻隐之心萌发，他们解开羊妈妈的绑绳，其中一个拍拍小雪的头：孩子，放心睡觉吧，以后你家的羊不会丢了。二人走了，真的，从那以后村里的羊依旧失踪，只有小雪的羊清脆地叫着。
　　 羊妈妈再次舔舔小雪的手，小雪知道它渴了，给它端来半盆温水，羊妈妈感激地看看她，低头喝了起来。
　　 羊崽前几天卖了，失去孩子羊妈妈很孤独，小雪默默地陪伴着它。
　　 羊妈妈是孤独的，小雪也是孤独的。爸爸是傻子，同学们讥笑她是小傻子，没有人愿意和她坐一起，班主任老师和蔼可亲，她不歧视小雪，对她关怀备至，小雪很喜欢她。小雪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她学习很好，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名。老师鼓励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去大城市读书。小雪知道，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梦，奶奶年纪大了，爸爸糊里糊涂，他们没有能力供自己读书。小伙伴都有爸爸妈妈疼爱，自己没有。伤心的时候，她坐在羊圈抱着羊妈妈流泪，她恨爸爸妈妈，不该让自己到这个世界上来，为什么生了自己又把自己丢掉？
　　 屋里传来奶奶剧烈的咳嗽，小雪放开羊妈妈跑进屋里。这几天奶奶的病加重了，脸上蜡黄，呼吸困难，她想送奶奶去医院，奶奶不去，小雪知道奶奶怕花钱，卖羊羔的钱快花完了，小雪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她扶起奶奶让她半坐着，倒好开水：“奶奶该吃药了。”
　　 奶奶强睁开眼睛看着小雪：“孩子，奶奶怕不行了，过不了今冬了，留下你可怎么办呢？两年了，你爸爸怕也不在人世了。”
　　 “奶奶，你不能死，我不能没有你。”
　　 “唉，可怜的孩子。”奶奶长长的叹口气。
　　 看着枯瘦的奶奶，小雪有种不详的预感，她移开含泪的眼睛，目光落到了墙上。墙上贴着两张新年画，她想起了了县城那个好心的阿姨。阿姨姓张，叫张芳，在教育局工作。前几天刚来过，给小雪和奶奶送来了这两张年画，画面很温馨：一双温暖的手托起又一个个贫困家庭组成的心形。阿姨告诉小雪，县领导倡导党员干部与群众心连心结对，帮助他们向上级如实反应情况，她的连心户就是小雪和奶奶。看见懂事的小雪，看见祖孙俩困苦的生活，张芳震动了，临走的时候，她抚摸着小雪的头说：小雪，好好照顾奶奶，阿姨回去向领导反应尽快解决你和你奶奶的低保问题，让你们有最低的生活保障，让温暖覆盖到这个偏远的山村，阿姨会经常来看你，不会让你失去学业的。她的话给了小雪希望。
　　 小雪伏在奶奶的身上，对奶奶说：”奶奶，张阿姨说了，你好好活着，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奶奶抬起手抚摸着头，看着窗外：“雪停了，要晴天了。”
　　 门外，雪停了，天上露出太阳清晰的轮廓，是啊，要晴天了，小雪想着张阿姨的话，想着她说的低保可以每月二百多元钱，有了那些钱，奶奶就可以买药，奶奶的病好了，就不会离开自己。慢慢的自己会长大，长大了找回傻爸爸，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明天会更好。
　　 小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