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来到北京上大学后我逐渐变得懒惰,每到双休日时我总会起床很晚,以至于有许多次把午饭当做早餐去享用。这周六也不例外,我蜷缩在床上,厚厚的绒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像是动物园里的一只趴在地上胖胖的北极熊,正在冬眠一样一动不动。
“呦,快来看!快来看!外面下雪啦!”
我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在披上一件棉外套后狠狠地伸了一个懒筋,抬起头望向窗外,果然外面飘落着雪花。阿龙,文斌和晓东三个人正站在窗边,欣喜若狂地看着外面的景色,还时不时伸出手去试图接住掉落下来的雪花。
是啊,对于三个来自祖国最南端从小接受海风洗礼的孩子,每年冬日的下雪天无疑是他们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候,对雪花的好奇与兴奋早已取代了生理上遭受寒冷攻击的痛苦。
看着外面飘落的小雪花,我不禁冷笑了一声:“这雪和我们东北的比差远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你们那里到底有多大?”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我。
“这么和你们说吧,特别大的时候雪堆起来能把你们大腿都埋了!”
“真的假的啊。”
在简单的几句闲聊后,三个人换好棉衣棉裤,像出了牢笼的鸟儿般飞奔下楼,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尽情地享受着这场冰雪带来的盛宴。作为宿舍里唯一的北方人,我选择留在宿舍。由于没有开水,我只好坐在书桌前静静地咀嚼着前天晚上就已准备好的发硬的方便面。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楼下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打雪仗,有的堆雪人,还有的站在雪地里摆出各种姿势自拍。果然不一会儿,微信的动态里发来各种照片晒着幸福。而我负责在楼上俯视他们,像看着一帮在雪地上玩耍的幼儿园小朋友,当然我也没忘记在动态里给他们点赞。
“方明,快下来一起玩啊!”阿龙在下面叫喊着我的名字,我看向他们,三个人身旁已堆起一坨初具模样的雪人,不过可以看出的是用雪一层一层铺上,然后用手粗糙地雕刻出来的,并不是滚出一个圆圆的雪球。他们可真笨,我心想。果然是一群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家伙。
他们让我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在东北老家,每年的十一月中旬到次年的四月上旬属于这片黑土地最漫长寒冷的冬季。在近五个月的冰雪期,大雪覆盖着这片白山黑水,万物沉睡。一眼望去不见一丁点儿的绿色,即使是被称为“常青树”的松柏,到了冬季绿油油的针叶也变得发黄,有的甚至在树下可见掉落满地的枝桠。在当时既便如此寒冷,却也阻止不了儿时的激情。在自家的田地里,顶着凛冽的寒风,和邻家小伙伴一起疯狂地相互追逐。调皮的我们也会在厚厚的雪层上挖出一个个深坑做成陷阱,然后蒙上各自的双眼在“危险地带”上比赛谁先到达终点。可惜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童年一起玩大的小伙伴有的和我一样来到外地上学,还有的早已辍学,为了生计奔赴大城市打工养家。
也许是成长的缘故,心态总会慢慢发生变化,在家乡读中学的几年间,我没由来地讨厌家乡,讨厌它冬日的寒冷,讨厌它没有外面世界的繁华。后来高考结束,我毫不犹豫的在高考志愿填报表上填上北京的一所大学。来到北京的我曾暗暗自喜:这里将是自己梦想开始的地方。大学三年,励志拼搏的我几乎除了春节外很少回家,所有的青春和热血都献给了学习与打工,可并不是事事如意,或许是因为北京的雾霾太大,让我迷失了方向。
我收拾好杂乱的床铺,穿上厚厚的冬装,准备投身于让我熟悉又陌生的冰雪的怀抱。就在此时,电话铃响起,是家里打来的。我接听了电话却听见母亲在电话另一端说:“奶奶去世了……”
火车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穿梭于城区的每一条公路,每一条铁路都汇聚于此,站前广场上人山人海,景观钟默默地矗立在广场中央,几十年来注视着一个城市的沧桑变化。同样的一幕每天都会在这里上演,人们在此相聚,也在这里别离,小小的火车站承载着无数过往者的心事。
奶奶第二天凌晨就要下葬了,我匆忙在网上订了一张发往吉林的动车,准备在那里倒车好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回家。候车室里的人虽不如春运时的摩肩擦踵,却也是人头攒动。父亲曾经半开玩笑地对我说:“现在出门的人用火车天天拉也拉不完,得用货车拉。”
等待的过程是痛苦的,那种感觉让人窒息。我坐在靠着暖气片的座位上,仔细打量着从眼前路过的每一位行人,不过我很快制止了自己,担心别人会认为自己是一个行为可疑的人,毕竟把警察叔叔招来是不好的。十四点一刻,火车站的广播里终于响起了我期待许久的声音:“各位乘客,由本站始发,终到吉林站的……”我连忙起身向检票口跑去,此时检票口前已经排起一支长长的队伍,我跟在人群的后面,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讲礼貌的守秩序的,队伍的中间总会有人很自觉地插队,让人讨厌。
随着动车门关闭时鸣笛声的结束,动车缓缓驶出了站台,车厢里响起了旋律优美的音乐,可是我无心欣赏,双眼盯着手中的火车票,内心只希望能快点到家。
“哥们,你老家吉林市的啊?”
我转过头,一个长相酷似戏剧演员乔杉的男子坐在我的右手边,听他的口音便知道他也是东北的。
“啊,不是。”我回复他。
“我看你岁数也不太大,大学生吧?从北京大老远来吉林,是不来找女朋友的?哈哈!听你的口音也东北的吧,我跟你说哈,我也大学生,你信不?”
看着眼前这个也有二十出头的他,背着一个精致的小腰包,倒像是一位做小买卖的小老板。一脸坏笑的他其实已经暴露了他,我明白他不可能是学生,至少不像。
“我信。”我还是会假装迎合他。
“哈哈,逗你玩的兄弟,其实我早就大学毕业了,读得专科,工作了两年了都。”
“在哪,北京?”
“嗯,这不单位放假嘛,放两个月,我寻思留在那也没事干就回家呆两天,我老家吉林市的。”
两个月的假期着实让我大跌眼镜,如此的福利在我目前的阅历中只有教师才可以享有,看着眼前胖胖的他让我产生了好奇。
“俩个月的假期!这么好,单位不错呀。冒昧的问一句你在哪个单位工作?”我忍不住自己好奇地问他。
“也没啥,单位也不大,就我一人。”
我承认当时的我真的想伸出双手摆出鄙视的手势狠狠地指向他。也许他观察到了我的无奈,努力忍住自己的笑声,很遗憾,他失败了。
“其实我在北京就是到处打工,刚毕业时在一家公司上班,一个月才五千多,后来感觉没意思就辞了,到处兼职,挣点生活费花,最近想歇两天,家里省钱我就回来了。”
“哦哦。”我点点头。其实我知道他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滔滔不绝,从学生时代一直聊到毕业后现在的生活。其实没有人可以准确地预感自己将来的生活会怎么样,有的只是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他就是这样的人,而我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面对在谈话中提到的同样的问题:是选择留在大城市,还是回到家乡。
“我准备回家后找一个饭店的工作,就是服务员啥的,等攒点钱后自己开一个饭店,自己做老板。老弟,你觉得怎么样?”
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鼓励他;“你一定能成功的,咱东北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输,哈哈。”
“嗯,可不咋的。”他也笑了。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在经历了长达五个小时的旅程后,饥饿感如潮水般席卷心头。此时动车里的列车员手捧着盒饭,一趟趟的从我身边路过,饭菜的香气自然充满整节车厢。
“你饿不,不买点吃的啥的,我看有卖盒饭的。”
“车上的盒饭太贵,而且还不好吃。”他摇了摇头。
“好吧,我这是饿的不行了,买一套尝尝。”
我叫住恰好从我身边路过的列车员,在简单的了解了饭菜的搭配后,我弱弱的问了一句:“多少钱一套?”
“大虾套餐65元,牛肉的55元。”列车员的回答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从没想过在动车上的盒饭会如此昂贵,价格几乎是普通列车上的一倍。这让我有些犹豫。
“别吃了哥们,等下了火车咱哥俩一起去撸串吧,好吃又实惠。”
“不了不了,我只在车上吃点就好了。”其实我的肚子早已抗议,等不到下车了。
“好,那就来55元的吧。”
“好,先生请稍等,一会会有人给您送来。”
再点点头表示收到后,我看向坐在身旁的他,此时的他却对我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是啊,对于还没有完全独立的我,还在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在他的面前,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每一段旅程终有它结束的时候,在熬过了长达七个小时的煎熬后,列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当然,不可避免的,旅途中的我与他也将互相告别。家乡的天气的确特别冷,绝对的冰寒让很久没回家的我在冬夜的火车站台上瑟瑟发抖。我们一起离开火车站,虽然只有短暂的一面之缘,但我们还是很聊得来,出于礼貌我送他到站前广场打出租车的地方。
“行了,兄弟,就此别过了,有缘再见啊!”
“好啊,路上小心点。”
“妥了,拜拜。”说罢他上了身旁的一辆蓝色的出租车。看着车渐渐在视线中消失,而我回到候车室还要继续自己的旅程。
候车室里的人很少,诺大的候车室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站里的工作人员推着一台貌似吸尘器的小车仔细打扫着每一个角落。这里没有了北京站的喧闹,也少了无形中的那种压迫感,轻松的气氛永远萦绕在心间,我喜欢这种感觉,也许这就是家乡的感觉吧。
列车在寒风中穿行在白山黑水间,黑夜像是一面魔术师身上的黑色披风,透过车窗看不见外面世界本来的面貌,只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刺破车厢蔓延开来的寒意。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车厢里只有两三名乘客,都蜷缩在各自的座位上安静地睡着了,唯有列车员在每个即将到站的时刻用浑厚的嗓音提醒着每一个人的到站时间。而我也终究没有能抵挡住深深地困意,趴在桌子上渐渐地进入梦乡。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三点四十多,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到家了。我使劲用双手搓揉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但并没有什么效果。我缓缓站起身,睡眼惺忪的我跌跌撞撞地来到车厢尽头的洗漱间,冰冷刺骨的水流顿时驱除了赖在我身上的懒虫。我抬起头看见车厢墙壁上挂着的镜子中的我,在昏暗灯光的映射下,长途奔波的我略微显得憔悴。
电话铃声响起,是父亲打来的。
“喂?”
“喂,爸。”
“诶,儿子,你到哪了?”
“嗯……应该快到了,再有……”我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手表。
“再有十分钟吧,再有十分钟我差不多就到了,不用担心我了爸。”
“好,我在火车站等着你啊。”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好嘞。”
火车徐徐驶进了月台,在一阵汽笛声后慢慢停下。家乡的火车站几十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座小平房静静坐落在不远处,那就是整个火车站最大的建筑了,在这里没有了北京车站大楼的巍峨矗立,没有车站月台上紧张而喧闹的场景。天空中飘起了小雪花,车站的电灯亮了一会了,好像比平时昏黄一点,望向车站背后的城镇好像一切都在雾里梦里。
整节火车只有我一人独自下车,我把头死死地埋在衣服里,生怕寒风刺痛我的耳朵,疾步向出站口走去。父亲就站在那里,戴着黑色的棉帽,身穿青色的羽绒服,身旁还有一辆早已破旧不堪的电动摩托车。
父亲早早地看到了我,随手拿起挂在车上的破旧的军大衣把我紧紧裹起来,还时不时地埋怨我:“就知道你肯定穿得不多,把自己捂好了,咱这就出发了。”
奶奶的灵堂就设在医院后面简单搭起的小棚子里,那里有专门的人管理。我坐在车子后面,父亲顶着凛冽的寒风在一个又一个的昏暗灯光下驮着我前行,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能看见一只流浪狗在大街上游荡。
镇子不大,我们很快便来到了医院的后院,一群人都站在奶奶的灵堂前,等待着葬礼的开始。在灵堂的东侧有一趟平房,那里是专供人们避寒休息的地方,我随着父亲走进去,屋子里很安静,由于劳累,大部分人都躺在火炕上睡着了。母亲就坐在炕上,和几个妯娌一起准备着纸钱和元宝。母亲看到了我,连忙下炕来到我的身边,慈祥的母亲悄声问我:“冻坏了吧。”
我回复母亲:“没事妈,不冷。”
“还说不冷,你看你鼻子冻得通红,快来炉火旁暖暖身子。”
“嗯。”
我坐到炉火旁享受着熊熊火焰带给我的温暖,完全没注意到母亲已经把黑色的孝布戴在了我的手臂上。
“呦,明明这个大学生回来了呀。”
是表叔的声音。原本熟睡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就起身坐在火炕上,从披在大腿的棉衣兜里掏出烟盒,熟练地从烟盒里弹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习惯性的再次摸衣服兜却发现没有打火机。
“老弟,不是我说你,就不能少抽点烟?”大娘从窗台上拿起一只打火机扔给表叔。
“不要紧的大嫂,我就是抽一支清醒一下。”表叔笑了笑,“啪”的一声点燃了香烟。在猛抽了一口后,袅袅的烟雾从鼻孔喷出,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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