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日，对我来说有点特殊。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是小学同学燕。她从我的另一个朋友玲那里，找到我的号码。其实她正在座虎滩工作，而玲在嫩江。燕没有提，我也知道她俩相遇的机率是极其微小的。显然，她曾经向每一个有可能知道我行踪的人，询问我。终于把我从茫茫人海里找了出来。
　　 毕业后，已经二十三年未见。这二十几年，她还记得我，还觉得我对于她有意义。那似乎是一个平静的来电，我也貌似平静的和她对话，心里却都明白那种不同。
　　 小学时，除了天天和侠在一起，印象最深的同学，就是燕了。由于上学早，我一直是班级里最小的学生。她回忆起来，会说：“现在你看上去很年轻，是不是因为经历单纯的缘故啊。你上学时也比我们简单，那个时候你就很单纯。”
　　 我想说，那时我们都还是小朋友，毕业时才十二三岁，当然单纯了。又一想，她是不是在说，那时我除了学习成绩外，都傻傻的，笨笨的呢？
　　 不知为什么，一直有不同的女生在照顾我，保护我。燕是第一个罩着我的人。后来，又有英、周、瑶、慧……
　　 是她们觉得我弱小，需要保护么？
　　 我所在的村庄，只有小学二年级。念三年级的时候，就要从家里转到前面的四队去上学。燕的家就在四队。她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戴着耳环。那是因为我爸喜欢打扮女儿，小小年纪就让我扎耳朵眼，还给我买耳环的缘故。
　　 两村的距离，用步行需要四十分钟。每天中午我们不回家，带饭。早晚健步如飞，风雨无阻。只是燕一直特别优待我。不论刮风下雨，她总拉我去她家住。那时我也是内向的性格，绝对不肯去。她很霸道，在同学里也有影响力。会号召几个女生，抓胳膊的抓胳膊，架腿的架腿，直接把我抬到她家去。最高记录，我在她家连住了四五天。
　　 燕一直对我的母亲印象深刻，说我妈妈特别好。因为她觉得自己母亲脾气不好，就特别羡慕我。可是我和她一样，一直觉得自己母亲脾气不好，她的母亲是很温和的。每次我去，都给我做好吃的，还不让我帮忙干活。我经常就是在她家炕上学习。燕还找漂亮的裙子送我穿。那个年代，我们都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穿上一件新衣服。有时开学，家长给买了件新衣，都是意外之喜，高兴很久。我一直被农忙的母亲当假小子对待，剪短发，从来没有给买过裙子。所以至今还记得，燕送我的裙子式样，是棉布的，带着白色的齿状花边。穿着它，我都不敢跳院子里的围墙了，也不再爬上爬下，生怕不小心划破。
　　 可是，我还是很不喜欢被燕强迫着去她家住。于是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件很任性的事。趁他们睡着了，自己悄悄起来，穿好了衣服。回家了。那时田野尚未完全开垦，路两边还有很多坟地，偶尔还会有枯骨闪着磷光。我走了四十分钟的夜路，一直努力在给自己壮胆。到家了，把已经睡下的爸妈都吓坏了。结果燕家人发现，连夜找了几个大人，一路找到我家。
　　 从那之后，燕不再敢违背我的心意，硬叫我去她家了。现在回忆起来，她认为是我那时太想家了。并不知道，其实是我蓄谋已久。年龄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以后经常会暴露出的冲动和主见了。
　　 燕经常领着我去做很多事。带我去四队的同学家玩，一起偷柿子。明明自己家院子里有，可是小孩就是觉得别人家的好吃，偷偷摘来的好吃。大概是在享受那种刺激的过程。她教我认，什么样的青柿子其实熟了，是传说中的“贼不偷。”她还带我爬树，告诉我，等麦草剁成大剁时，她们就会掏出一个大洞，躲在里面玩，特别有意思。只是我一直没有亲自参与过，总是想象，麦草剁里的洞，是什么样子的，她们在里面做些什么。
　　 四队的后面有一座山，叫薄火头。常年被炸石头，采江边的砂石，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光秃秃的小土堆。可是我第一次爬那山的时候，它还很大，绵延数里，长满树木，青翠欲滴。也是燕带我去的，几个小女孩在雨后，一起去采油蘑。她教我辩认，自然采得也比我多。最后，她还领着那几个女孩，把采到的蘑菇都给了我。
　　 自然，夏天的时候，她还带我去采草莓，纯野生的高梁果。她还是采得比我多，还是会大部分都给我。
　　 燕一直很偏向我。那时候，她在女生里是头儿，有别人都喜欢的漂亮贴纸，有亚运会的吉祥物，不同式样的熊猫盼盼胸牌。总会有女生管她要，她总是把好的都留给我。还有一次，她买了两只铜镯子，雕刻有龙凤图案的。在那时我们的眼中，绝对是好东西。还是有其他女孩向她要，被她都拒绝了。我也喜欢，但从来没管她要过任何东西。那时她在我前桌。上课了，趁其他人不注意，她悄悄的从课桌下面，把其中的一只镯子递给我。我接过来，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分享秘密的默契。
　　 于是那对镯子，我和她一人一个。我总是用布把它蹭得亮亮的，自己感觉戴着美美的。甚至帮妈妈烙饼，要接触面的时候，都不想摘。后来，它从中间断裂了，我还保存着那两半镯子，心痛许久。
　　 放假的时候，燕率领四队的女生们，走上四十分钟，去我家玩。现在，在微信群里重逢，还有女生说，你妈妈做的饭真好吃。我们一起在院子的角落里采悠悠，吃那种蓝紫色的小果实。
　　 那时我似乎和她们相处得也很自在。
　　 第一次接触到身体的秘密，也是燕教会我的。几个女生一起说悄悄话，她告诉我们，自己怎样可以令自己的身体快乐。还给我们示范。几个小孩子，其实都还不懂那是怎么一回事，集体笨拙的跟她学。
　　 现在想想，忍俊不禁。和燕在微信上聊天，好多事情她已经忘记了，而她提起的事情，有些我也不记得了。看了很久她的朋友圈，从那个漂亮的女子身上，寻找她小时候的影踪。从小她就生得顺眼，有几分像小数民族人。现在会妆扮了，更是夺人眼球。
　　 进了小学同学群。看到一张张近照，实在想不起她们都是谁。在燕的提示下，才从记忆深处，找回了曾经熟悉，而后又散落的名字。
　　 那些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如果现在我有一个孩子，对她讲起这些，大概她会觉得，那些场景，已经遥远得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对我们来说，那却是彼此曾经真真切切存在过的证明。燕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温暖，对我那样真切。有时我也会想，曾经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那样青眼有加。正因为没有为什么，找不到原因，才格外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