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风呼啸着滑过寂寞的冬季，苍茫的白色成了这季节里的主色调。寒冷使雨水放慢了滴滴答答的节奏，但时光的溪流总是不停地流淌着……还有不到两天，人们又将迎来新年元旦的钟声了，但一眼望去，丝毫看不见任何辞旧迎新之感。除过呼啸而过的寒风，大街上罕见行人的足迹，是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谁又愿意出来与寒风搏斗呢？
　　 此刻，你若走进这古老的巷子里，就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歌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女孩青瘦的脸上写满了喜悦和幸福：“斌哥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
　　 “希望你永远都是十八岁，来，小叶子，许个愿吧！”
　　 女孩慢慢地将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突然，一颗热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小叶子，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愿时间就此停住。真的，斌哥哥，我害怕……”
　　 “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窗外，寒风依旧，不知什么时候雪花已无声无息地在半空中飞舞了。热气腾腾的生日宴上一时异常安静，此时此刻，在坐诸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而提及了那敏感的话题。是的，无论如何，至少在今天——小叶子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谁也不要去提起它啊。
　　 正当所有人想方设法打破这宁静时，一声柔弱地叫声突如其来：“啊！”大家闻声望去，几乎是同时问：“小叶子，你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你们快看啊，下雪啦！”小叶子的脸上由于兴奋而泛起了微红。
　　 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大家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不要太激动了，医生说……”说到这里，余秀华即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作为母亲，她的心最近两年来一直在流血，但她无论怎样也不能让亲爱的女儿感知哪怕一点悲伤。哎，一眨眼，小叶子已经十八岁了，是大姑娘啦！可是，天知道她的青春之花还能绽放多久呢？这一切仿佛都是命，就在十八年前那个冬天已注定了……
　　 那个冬天如今天般寒冷，男人在医院的走廊里焦急不已，两条腿不停的来回走动着。
　　 “生出来啦，生出来啦，母女平安！”一个年轻的护士一边往外跑，一边喊着，似乎全然忘了医院不许大声喧哗的规定。
　　 “母女平安？这么说是个闺女，闺女好，闺女，老天爷保佑……”男人本已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了，脸颊由于长时间的紧张而瞬间又兴奋过度，使得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然而，不幸的信息接踵而至：“情况好像不太好，新生婴儿不会哭泣……”另一个护士随即出来说。
　　 男人松弛的神经这下又紧张了：“不会哭泣是什么意思呀？”
　　 “窒息了。”
　　 男人精神快崩溃了，尽管他没什么文化，但也清楚地知道“窒息”这个词的严重性。他用一种哀求的口吻问：“那该怎么办啊？”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说到这里，护士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了，连忙改用安慰地口气说：“不过，您也不必太担心了，也许只是暂时的，我们会尽力抢救的……”说完，两个护士又回产房了。
　　 从紧张到兴奋，再从兴奋到几乎绝望，而所有这一切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完成。我们可以想见，这对于任何一个人的精神都是极度的摧残。而此时此刻的王小兵，则正在经历着这一切。老父的疾病，妻子的难产，收入微薄的庄稼地，家庭的重担，一切的一切，使这个二十多岁的农村男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没明没夜的在田里忙碌，稍有空闲就跑到泥砖碎瓦间继续挣命，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家人过得舒服点，或者说，就是为了博得继续生存的资格。生活在有些人的眼里是五颜六色的，而在他王小兵看来，却是极其的简单——生存，活着，仅此而已！别人叫过日子，而他却是在熬日子。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只要家人平安无事，哪怕要他少活几年也是愿意的！然而，老天爷似乎想让这个家庭经历所有的愁肠事。愁肠就愁肠吧，日子不是还得往下熬吗！因此，你就不能气馁，打起精神来，继续与苦难抗争，绝不做人生的逃兵！他极力使自己精神和思维能力恢复正常：只要有人在，一切就都会有办法的。是的，只要她们母女平安就行：如果命运非得要他做选择的话，那么，只求大人平安就行了……“我的闺女啊，不要怪爸爸心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他在心里对女儿说。
　　 “新生婴儿哭啦，新生婴儿哭啦！”年轻的护士再一次报喜了。
　　 “哭了！哭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是我们一个同事把小家伙屁股拍了两下，然后她就‘哇’一下哭开啦……”护士的补充他丝毫没有听见。
　　 此刻，他唯有在心里一个劲的感谢上苍，感谢上苍没有让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雪上加霜。嗯，只要有人在，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两个小时以后，他正在向躺在产床上的妻子诉说这一切：“这孩子来得真不容易啊，孩她娘，你给咱闺女起个名儿吧。”
　　 “起名儿？俺可起不好呀，要不你来……”
　　 “你是知道的，咱家几代人都没喝过什么墨水，咱恐怕也起不好啊。”
　　 “那就先不起，赶明儿，请村里有学问的人，给帮忙起个文雅一些的名儿，闺女嘛，总要斯斯文文的……”
　　 “嗯，咱听你的。”
　　 “风不吹，树不摇，鸟儿也不叫，好宝宝要睡觉觉，眼睛闭闭就好了。”
　　 时光飞逝，岁月荏苒，当年的小宝宝，如今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只是，上苍未免对她太过残忍了……
　　 “妈，我知道，只是这雪真的好美哦！”女儿的声音打断了余秀华深深地回忆。
　　 “千朵花万朵花，开在蓝天下，飘飘飘洒洒洒，飞向大地妈妈，温暖着地下的，许多嫩嫩春芽，为孩子带来了……”
　　 “小苹果，这是？”小叶子不解的看着同学林彩苹。
　　 “怎么，你不记得了？”
　　 “堆呀堆，堆雪人，圆圆脸儿胖墩墩。大雪人，真神气，站在院里笑眯眯。不怕冷，不怕冻，我们一起做游戏。”
　　 “哈哈哈，看来你还记得嘛。”
　　 “我怎么会忘记呢，《雪花》还是我教给你的哦！”
　　 “我说你们两在打什么哑谜呀？”刘从斌忍不住发问了。
　　 “斌哥哥，你就不要问了嘛，这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秘密哦。”
　　 “好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嘻嘻……”
　　 “王诗叶同学，你要赶快好起来哦，我们还等着你归队呢！”
　　 “是，小苹果班长，小叶子同学保证完成任务哈！”此时此刻的小叶子心情格外好。
　　 “由于你身体才稍好一些，同学们不便多过的来打扰你静养，大家托我把这个给你带过来，里面都是同学们的一点心意。”只见林彩苹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很精美的正方形红色小纸箱，上面开口处用剪纸帖成了“汉川玉溪高中高二（3）班全体同学祝王诗叶同学早日恢复健康，重返校园”这么几个字。
　　 彩苹把纸箱递给了小叶子：“真的好好感动啊，谢谢同学们……”泪水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流淌着。
　　 “感动可以有，可不许哭哦！”
　　 “没有哭，人家这是高兴的眼泪嘛……”
　　 “好啦，同学们的生日礼物已经亲手交给你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你的斌哥哥表示表示了呢？嘻嘻！”
　　 “小苹果，你坏死了……”小叶子羞涩地看了刘从斌一眼。
　　 “那什么，我的东西过会儿给小叶子……”
　　 “哦，关系不同，送东西的方式也应该不同嘛，理解！”能说会道地班长又加了一句。
　　 “大家赶快吃菜呀，这么冷得天，再不吃就吃不动了哦。”余秀华认为年轻人的玩笑开得差不多了，于是接过了话头。
　　 “为什么吃不动了啊？”有些木讷的王小兵开口了。
　　 “你这个老家伙的脑壳彻底坏掉了，冻住了自然就吃不动了嘛。”大家哈哈大笑。
　　 天色渐黑，晚风吹唱着乡间小调，优雅的声音却成了大地的安眠曲。雪花在半空中翩翩起舞，落到了谁的窗台？滋润了谁的心田？
　　 二
　　 傍晚的时候，小叶子的生日宴会结束了，朋友、同学、爱心人士和自愿者们都为她送上了一份小礼物，然后纷纷离去了。奇怪的是，刘从斌是既没有送礼物好像又不着急离开似的，一直磨磨蹭蹭的，这可不是他一贯行事的风格呀。不过，对此大家心里只是心照不宣而已，谁也不愿意去捅破两个年轻人的浪漫故事，哪怕这浪漫只是短暂而无结果的。
　　 “从斌，你不走吗？”星新网记者梁兴发明知故问地问。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一点事……”
　　 “这冰天雪地的，我们走了，过会儿你一个人怎么走呀？”
　　 “没事，你们几个挤一挤，给我留下一辆车子就行。”
　　 “好吧，我的刘大才子……”说完，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一笑。
　　 房间里，小叶子半躺在床上，一双大而明的眼睛失神地望着窗外，夜色苍白，冬景似画……她在忘情的欣赏这一场雪，极力克制着使眼前的景物不被泪水模糊……嗯，可爱的小叶子，不要哭，不要哭，好好看看吧，也许机会不多了。
　　 刘从斌拿着一个包装盒捏手捏脚的从外面进来了：“小叶子，在看雪景呢，外面那么黑，你能看得见吗？”
　　 “能！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其实她早就猜着那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但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
　　 “来，小叶子，听话，闭上你的大眼睛。”
　　 “你干嘛呀？搞得神秘兮兮的……”她果真闭上了迷人的眼睛。
　　 “要乖乖的，不许偷看哦……”
　　 “知道啦！”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啊，红丝巾！”她的眼里充满了惊喜。
　　 “你喜欢吗？”
　　 “喜欢，只是我现在的样子，围上它肯定不好看……”
　　 “没关系，小叶子，你的头发会长出来的，到时候我亲手给你围上，一定很美哦！”
　　 “嗯，到那天我要围上它，然后穿上裙子，做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儿。斌哥哥，你说好吗？”
　　 “呵呵，我们的小叶子现在已经很漂亮啦！”
　　 “不，这还不够，我要……”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了。
　　 “好了，东西我也送给你了，那么我也该走了，要不真的太晚啦！”刘从斌并没有接她的话。
　　 “这就走吗？”她显得有些失落。
　　 “高兴点，小叶子，改天我再来看你，记得要微笑哦！”
　　 “嘻嘻，斌哥哥，再见！”
　　 刘从斌走后，小叶子靠在床头靠背上，手里整理着同学们送给她的那些生日祝福贺卡，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阳历六月中下旬的川城大地还不甚热，正属于酷暑来临之前的一个相对较舒适的时期里，微风时不时会带来夏日的清凉……大街上的行人一眼望去大体上可以分成两种类型：牛仔休闲和裙摆甜美型。当然，其间也会杂有少量的中老年人非以上两种穿着打扮者。在这不算密集的人流中，我们很容易就发现她了：上穿一件学生休闲版体恤衫，下配一条洗得已经有点发白的马裤，脚上是一双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的网鞋。这样一身打扮乍一看没什么，但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某些共同的特点：从衣服到裤子，再到鞋子，统一的发白，很显然，这是多次洗刷所造成的。好在她正属于十六、七岁的年龄上，在这样一个年龄段上的女孩儿，无论穿着怎样的衣服都会显出一种天然的甜美和淳朴。
　　 一道微风习过，吹起了她那乌黑的秀发，她用手把吹乱了的头发理了一理。然后，直奔废品回收站而去了。
　　 “黄爷爷，我来啦！”她问候了废品站的黄老头一声，然后就轻车熟路的直奔那堆书报小山去了。
　　 “哦，是小叶子丫头啊……”老头干咳了两声，眯着一双年迈的老花眼，接着说：“你看这小丫头，一来就开始在那破纸山里折腾了。来，丫头，你看这是什么？”
　　 “啊，《花田半亩》！爷爷，这是？”
　　 “爷爷买的，来，送给你！”
　　 “不不，爷爷，你一个人守着这个废品站也不容易，我怎么能……”
　　 “我一个孤老头子，要是哪天死了也没人知道，就你还时不时来陪我说一会儿话。其实啊，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孙女了。来，孩子，拿着！”说着，他那昏黄的眼里不竟流出了泪水。
　　 “爷爷不哭，您永远是我的亲爷爷！”她用手掌替老头擦去了眼泪。
　　 “嗯，好孙女！你看爷爷，一大把年龄了，还哭鼻子，真是羞死人啦！”
　　 “嘻嘻……”
　　 “对了，你是明天参加中考吧？”
　　 “嗯，是明天。”
　　 “好好考，让你娘、老子长长脸！”
　　 “爷爷，一定努力！”
　　 说完，她又埋头在纸山里折腾了。远远的，她听见仿佛有人在叫她似的：“小叶子，小叶子！是你吗？”她抬头看见初三同班同学郝玉亭正朝自己这边走来呢。
　　 “你这是在干嘛呀？”玉亭不解其意地看着她。
　　 “我看看黄爷爷回收回来的这堆书报里，有没有值得阅读的书籍呢。”
　　 “你可以买书啊，要不然去图书馆借书阅读也可以嘛。”
　　 “家里的经济压力太大，买书肯定不行！图书馆不许把书带回家，我又没那么多时间呆在图书馆里，再说，即便书允许带回家里，我家离图书馆也太远了，来回借书还书实在不方便啊。”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农村孩子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