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那些无法断念的爱的羁绊(散文)
死者生存在活人的记忆上
——美忒林克
一、
父亲被查出得了结肠癌,是在那个秋天。
似乎是在为父亲悲哀,这个秋天冷的有些早。落叶已经飘零,霜在好几个早晨落白。秋风一阵紧一阵,看来秋后初冬马上要下雪的样子。
母亲得到消息,没有惊慌,说:“我知道这一天快要来临,但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不解,问她缘由,母亲说:“几天前你父亲的魂就出了,你们忘了那日半夜里的事?”我们恍然大悟,原来母亲是说那日父亲月夜除草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们睡得早,因为是个山村,本来人不多,一过黄昏家家都关门上楼。在酣睡间,忽听母亲敲门。说父亲不见了,黄昏时节还起来解手,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这下把我们吓个半死,赶快起来四处寻找。找遍整个村落,都不见身影。还是母亲细心,发现父亲每日用来擦汗的大手巾不在,就去门角旮旯看,锄头也不见。母亲断定,父亲去了田头。
子夜的月亮,有些惨白,冷冷地照着山川,竹林,田野。整个四周静得使人发慌,只有不远处小溪的水流哗哗作响,声音清脆,犹如一把优雅的琴发出忧伤的旋律。还是母亲眼尖,发现了父亲身影。在那条溪边的田埂上,一个苍老的佝偻着的身影,月光下一起一伏地除着草。
在我们的埋怨声中,父亲笑笑说:“我以为天亮了”。谁知道如今父亲,已经到了晚期。
父亲住了两个多月院,当知道自己的病情以后,坚持一定要回家。说,快让回家,不要死在医院。
父亲临死前的一个晚上,发生了一件灵异的事情。也是在半夜,母亲因为我们白天要工作,晚上基本不让我们陪侍的很晚。父亲这时已经灯油耗尽,几乎不能动弹。那个子夜,忽然坐起,竟然开口说起一口流利国语:“你的儿女呢?怎么不来相陪?”把母亲唬得说不出话。“快去叫你儿女来,我有话说。”母亲慌忙叫醒我们。待得我们来到,父亲说:“我是观音菩萨,来救你们父亲,”看到我嫂子站在前面。问:“你有几朵花?”看嫂子不解,母亲说,就是问你有几个女儿。待嫂子说有两个女儿时,父亲大笑:“哈哈,好好……”说罢,一下子倒下,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父亲已经走了好多年,那月夜除草和临死前的观音附身,一直是我们谈论的话题。还是母亲说的透彻,月夜除草那是父亲勤劳性格的缘故,至于观音显身,那是父亲本身的一种求生欲望而已,有谁不希望在临死时有神灵来相救?
二、
岳母得病以后经不住劝说,信了耶稣。
岳母得的也是癌症,起初只是觉得肚子疼,去一些小医院,说是胃疼,配点消炎药吃吃。岳母身体一直强壮,开始不信什么神佛,总是说,人啊,老天安排好的,生与死都不必太在意。
直到去邵逸夫医院检查,查出得了癌症,且已经晚期,就死活不要住院。我们知道她是怕花钱,怕给我们几个子女增添负担。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与其让我们花很多钱,不如回家来,让我们多陪陪她。道理简单,可我们做儿女的又怎么忍心。无奈岳母坚持要回,我们只得依她。
开始时,岳母还好,我们轮流陪着晒晒太阳,做些好吃的给她。她也不时露出笑容,跟她的孙子外孙说说笑话。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她的病越来越重,身体里的疼痛,越发厉害。我们每天让她吃止疼药,还是止不住她的痛。
邻居陈阿姨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信耶稣有些年头了。每天晚上来看她,陪她说话,劝她信耶稣试试看,说,信了耶稣上帝会保佑,至少会减轻痛楚。起初岳母不信,也包括我们都不信。陈阿姨天天来,过了几天还带了几个姐妹一起,送来了好吃的,还送了一些钱。她们唱着赞美歌,抚摸着岳母疼痛的部位。渐渐地岳母竟然认可了她们的陪伴,也认可了耶稣。
岳母也学会了唱赞美歌,还要我们也学唱赞美歌。我们不忍她的状况,也唱起了赞美歌。自从得病以来,岳母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岳母说,现在她巴不得快点去天堂,天堂多美呀。
岳母病了几个月,那些耶稣姐妹们,就这样轮流陪侍了几个月。讲实话,真的要感谢她们,感谢上帝。
岳母在临死前一个月,天一直下雨或者下雪,给本来就已经烦闷的我们更加增添了烦闷。岳母很安详,总是劝我们开心点,那些耶稣姐妹们还是风雨无阻地来祷告,唱歌,安慰。
那个早上,我忽然发现天上出现了一线阳光,赶紧来到岳母床前。也是奇怪,那缕阳光刚好从窗口照到岳母床头。岳母眼睛放出少见的光,伸手紧紧拉住我的手,想要说什么话。最后眼睛盯着那缕阳光,松开了握着我的手,最终说不出一个字。
岳母走了,儿女们很悲痛。但我知道,岳母其实走时很欣慰,她是去的天堂。
三、
对于母亲的死,我很内疚。母亲本来可以活得更长久些,是我们太随意了。以为母亲的病不要紧,没什么大事。
从发现母亲得病到母亲离去,仅仅隔了一个星期。真的太快了,快的让我们束手无策,快的让我们来不及尽孝。母亲真是走的太匆忙了,以至于我们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
起初,母亲身体发黄。母亲老是说浑身无力,拖脚不动,我们没在意,总以为自己忙。直到那一天,母亲终于倒下,我们送去医院,医院说,不行了,太晚了,是爆发性肝癌,已经回天无力。
母亲一生知趣,很少求人。即使有病在身,也是自己能做的事都自己做,凡事放心里,能忍则忍,或许正是这性格害了她自己。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逃脱不了的责任。
母亲去世前的晚上,是我陪侍着。记得那晚母亲还能跟我说几句话,虽然声音已经很小,也还会对着我笑。快天亮时,母亲轻声对我说,去睡吧,我还不要紧。我听她话,就去睡了。
天亮时,母亲房里传来嫂子的声音。说母亲快不行了,大小便都在楼板上,母亲斜倒在床沿边。我大吃一惊,赶快过去,只见母亲紧闭着眼睛,嘴巴大口大口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中午时分,母亲走了。走的那样急促,走的那样匆忙。
母亲离开很久了,我总是不能释怀。那个晚上我为什么要听母亲的话,要去睡?我为什么不能在最后时刻陪伴母亲?母亲,你总是那样爱惜关心你的子女,哪怕儿女有一丝丝的倦态。
我知道母亲是个无神论者,她生前一直不信神佛。她总认为人死后什么都不存在了,更不要说有灵魂。但我还是希望有灵魂的存在,希望母亲的灵魂得以安好。我还知道,假如真的有灵魂的存在,母亲一定会原谅我们,原谅我们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