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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从背后离开(小说)


作者:杨献平 进士,7341.5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75发表时间:2015-12-18 20:49:03

财务室的防盗门怎么虚掩着呢?我下了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最后一个台阶,不经意看见。我一阵惊异,这怎么回事?昨天下午我明明锁好了的?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向那门走去,新买的红蜻蜓高跟皮鞋敲打着铺着瓷砖的走廊,两壁空空,两边的办公室门窗紧闭,屋里黑暗。这是凌晨6点,距离上班还有1小时30分钟。我走近那门,它没有一点声响,厚重的铁板纹丝不动,虚掩的门缝像是一张抿着的冷漠面孔。我伸手抓住拉环,铁门在我的手中吱呀而开,那声音叫我一阵惊颤,感觉头发一下子竖立起来。我嗅到了一股腥味,它令我蓦然想起来杀猪的那种气味。屋里还黑,微亮的天光还不足以把众多水泥和钢筋覆盖的房间照亮。
   我走进去,看见我对面的办公桌下有一团扭曲的东西,好像是人,又好像是一团扭做一团的黑色布匹。血腥味更加浓重了,我打开吊灯——我看清楚了,是一个人,身下和四周全是鲜血,那血流在了不宽的屋子中央,黑色的,已经凝固好久了。我惊叫一声,撒腿跑出房间,也许是过于惶恐的缘故,我的左脚被门槛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我没有感觉到疼。我起身,我的双腿竟然支撑不起我100斤的身体了,我大叫,使尽了全身力气,但也没有发出声音。
   我扶着墙壁,拖着双腿,我仍在叫着,好像没有人听见。实在走不动了,我就全身伏地,像海豹那样爬。我的姿势一定很难看,但我顾不得这些了,即使正在热恋的男友来了,我也不觉得害臊。趴了好大一会儿,我的脚还在距离财务室防盗门一米的地方——那门它已经敞开了,灯光昏黄的房间静得可怕,好像一张随时会吞噬掉我的一张血口大口。我惊怵,我回头,用尽一生的力气,爬向走廊正中的宾馆大门。
   有人来了,在外面,好像是宾馆的副经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提着惯常的黑皮包穿过院子的小亭,从那一棵正在开放的桃花旁边路过。我大声叫他名字,他看见了,快步抢来,扶起还在地上趴着的我。我大口喘着粗气,软软地伸出右臂,朝财务室的方向指了指。
   是的,与我同在财务室的李艳死了,被人杀死了。报警之后,不到半个小时,警察就来了。那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房间,身子仍旧发软,我只好躺在床上。我想极力忘掉刚才看到的场景,可越是努力,越是清晰,它顽强地在我脑海里重复显现,像是一部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彩色电影。半个小时后,两个警察被副经理带着,走进了我的房间。我起身,坐在凳子上,回答他们的提问。我说了凌晨所见的情况,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虚弱,我也没有撒谎的习惯和必要。一个警察反复劝我想清楚后再回答。我说我见到的就是这样,还用想吗?对他说的时候,我的声音有点尖利,眼睛凶狠地看着他。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但没办法,我暂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语调和语速。
   他们问完了,起身出了房间,他们并没有走,而在案发中心现场勘查,然后又在宾馆的会议室讨论和分析。中午好像在这儿吃饭——他们竟然还能吃得下饭,要我,呕吐都来不及。也许他们习惯了,他们经常看到人——鲜血——切开的皮肉——悲惨的死亡。熟悉是不是一种麻木呢?傍晚时候,警察走了,我的身体有所恢复。同事们来看我,他们站在或者坐在我的房间,说些宽慰的话。有些话我觉得刺耳,有些话令我感激。我的男友也来了,他从20公里之外的植物园派出所赶来,他北京警察学院毕业后,分配到那个郊区的公安分局做刑警。他进门有些急迫,还没有关住房门,三步就走到我的窗前,抓住我的手,眼睛在我苍白的脸上关切地巡视。他的鼻孔里还喘着粗气。我的那些同事们相继告辞,并为我们带上了门锁。
   男友来了,我突然感觉到了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了。与此同时,我也有了一种彻底的安全感。我抱住他,放声哭了起来,胸中的委屈仿佛积攒了一生。我知道,我的哭声一定很难听,而我顾不得这些了。我的男友也没有表示鄙夷和厌烦。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宝贝不哭,宝贝不哭,宝贝不哭。温和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后背。我从来没有和男友芮亲近过,甚至也没有让他拉过我的手。但在此刻,无论他想怎样,我都会沉默着接受。
   街灯又亮了,一个夜晚又要来到。我不敢看见黑夜,它令我恐惧,让我在这所小小的行业宾馆找不到可以叫自己完全放心的角落。男友还在,我的脸庞和头颅一直倚在他的胸脯上。这里,我觉得这里是最安全的,怎样的地方我都不去,我就在这里。而男友的似乎有些想法,黑夜之后,我的呼吸有些粗重,他的手掌开始偏移。我不知道怎么办,顺从和拒绝都不是我想要的。渐渐地,我感觉到了饥饿,肠胃空空,胃酸不断翻涌。我抬头,看了脸色发红的男友,说我饿了。他怔了一下,收回手掌,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去吃饭吧。我点点头。
   下楼的时候,我又往财务室看了一样,那门已经被封了,草绿色的防盗门纹丝不动,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我却觉得那里面一定有着什么样的一个东西,眼睛冷冷地瞪着我。我不由得抓紧了男友的胳膊。快步走出宾馆大门。
   街道上依旧车来车往,来来去去的行人照样各色脸孔。附近居民区的几个老人坐在宾馆一边的小型花园里聊天。其中两个老头,好像在争论法制与道德之类的话题,辩论得面红耳赤,扬胳膊抬腿,就要挥拳相向的样子,让我感到滑稽和可笑。
   点菜的时候,我点的都是素菜,青青的,而男友点了一个麻辣鸡丁。菜端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些切的细碎的肌肉,颜色暗红。我忍不住呕吐,急忙跑到洗手间,啊啊吐了一阵,都是一些酸酸的胃液。男友前来拍着我的后背,说对不起。我没有吭声。我知道,这不怪他。
   前几天,上班的时候,李艳一直说,她心里发紧,感觉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晚上老做梦,梦见杀猪,鲜血淋漓,从梦中惊醒后,发现墙壁、台灯甚至衣柜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她不敢睡了,也不敢睁开眼睛。她还说,那个时候,要是有人进来,哪怕一个乞丐,她都会当作宝贝看待。我当时并没有在意,还宽慰她说,那是心理作用。半夜时候,总是让人感觉到有些异样。不要紧,实在不行,睡前吃几粒安眠药。她嗯嗯答应着,后来有人来报销差旅费,就把这话题打断了。
   到了晚上,李艳抱着被子站在我门口。我一看挂钟,才夜里11点过5分。她说要和我一起睡。虽然我不习惯两个人睡,但又不好拒绝。就把她让进了房间。睡到半夜,有人推我,我睁开眼睛,看见李艳,她的脸色蜡黄,好像正在一场大病之中。她的眼睛里堆满惊恐,嘴唇干裂。看到她的表情,一种冷风从我心脏掠过。我知道,她感染了我,她将我带入到了与她类似的恐惧想象当中。我有些恼怒,我甚至觉得,是李艳,那一个夜晚,惊扰了我原本平静的睡眠。
   可是我不能怪她,都是女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永远都在漂泊,好像孩子们手中的那些风筝,要飞多高不是由着自己决定的。我们有理由相互依偎,在某些时候,姐妹一样地相互照看。想到这里,我的脸色有所缓和了,我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不要胡思乱想了。躺下来,一会儿就会睡着的,睡着就不会害怕了。她好像不大相信我的话,眼睛睁得很大,眸子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光亮。
   第二天晚上,她又来了,脸色憔悴,几天时间,眼窝明显下陷,颧骨都有些瘪了。我想怎么会这样呢?我们躺下来,说一些话,后来有转移到了男女的事情上来。李艳的老家在甘肃兰州,算是职工子弟,财校毕业后,以单位照顾的性质分配到他们单位驻A市办事处作会计。说起来,她在这个城市也有4年的时间了,早应当适应过来了。据我知道的轻狂,李艳好像没有固定的男友,有时候深夜才回来。第二天上班,闲暇的时候,就对我说她昨晚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尤其能够把他们在酒吧、游乐场、健身房的玩乐内容和方式说得绘声绘色,有几次,引得我也怦然心动。
   那一个夜晚,因为触及了隐秘的事物,李艳的脸色和心情放松了许多。她睡下之后,我想,这个比我还小一岁的女孩子肯定什么都经历过了,她说得那些话令我面红耳赤,但又异常的向往,勃勃跳着的心脏拒绝又非常渴望。想着想着,多年未曾有过的感觉潮水一样蔓延过来,使我的身体松动、发热和膨胀。而李艳好像累了,睡着的脸色好像有一抹浅浅的微笑。
   后来,我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天的劳累被夜晚的睡眠释放。那时候华灯照耀的黑夜,街道上车辆奔驰往来,呼啸有声。后半夜的时候,噪音逐渐减少,这个城市进入到了少有的安静状态。凌晨时分,我醒来,屋里仍旧黑着,厚重的窗帘遮挡了试图进入的街灯。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异常舒适,整个身体像是刚刚在温泉中浸泡过一样。一个懒腰,又一个懒腰,我身体血流通畅,骨头作响。身边的李艳仍在酣睡,我心里骂了一声猪呀。侧身脸对墙壁,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我来这个城市也有2年的时间了,从邻省,生活和方言差别不是很大。尽管这样,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太习惯,慢慢地,时间和生活教会了我如何更好地适应新的环境和工作。这个宾馆实在小得可怜,客人大都是李艳父亲单位的人,当然也有领导,但领导在这儿住的很少,大都是隔壁的华京大酒店。领导总是有些排场的,我开始知道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放着自己单位的宾馆不住,而把钱送给其他的饭店。这一点,我总觉得说不过去。有一次上班时候,我把这话给李艳说了,李艳切了一声,神情有些轻蔑,不知道对我还是那些住别人宾馆的单位领导。
   我的房间隔壁是客房,昨晚住了一个从山东来的小商人,登记时候好像是一个人,晚上回来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当然,我对这些事情从来不关心,但脑袋空闲的时候,忍不住想起来。心里翻一些味道,便就悄无声息了。我正想着,隔壁响起了高跟皮鞋敲打木板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不怎么连贯,好像是在穿鞋或者擦鞋。接着,咯噔咯噔的皮鞋声音敲打着地板,来来回回,起码持续了5分钟的时候。这令我厌烦,到最后竟然有些愤怒。我总是觉得,这么安静的凌晨,异样的响声简直不可容忍。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哪里可以阻止呢?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糟糕,内里好像燃起了文火,让我不由得焦躁起来。我只好起床,卫生间的水流还在滴答,细小的水珠一下一下打着搪瓷。那声音有些寂静的意味,一个人待的时间久了,一定会恐惧的。我洗漱——我从来不喜欢在自己的脸蛋上面花太长的时间。一张脸,一盆清水,一点香皂足够了。
   又是一天,灰雾弥漫的天空永远不见太阳,附近的楼房窗台上积攒了一层黑垢——油烟和尘土,慢慢地,分批地落在那里,日积月累,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我带上门锁,下楼,贴瓷的楼梯上好像没人,我新买的红蜻蜓高跟皮鞋在发出单调的敲打声。我走得很慢,鞋声听起来有些恐怖。蓦然醒来的那些单身的人肯定会有所异想,乃至感到害怕。幸好楼梯只有一层,走出大门,外面的空气有些新鲜。这是春天,桃花和梨花,青草和冬青的气味混杂着,说不清是花香还是草腥。洒水车早早就来过了,10米之外的大街上有水分蒸发,行人还不是很多,老人们似乎每天都起得很早,在我们宾馆一边得小花园里,摇头摆腰,打拳练剑。这时候,我总是感觉,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和安全,活着真是一种幸福。
   一般上午没有多少事情。上班的时候,李艳的心情格外好,进门还和我说了一个笑话。实在无聊的时候,她就打开手机,给我念她那些狐朋狗友给她发来的黄色短信。其中一条我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短信分析工作搞不好的原因说:一是像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二是像妓女睡觉,上面老换人,三是像和自己妻子睡觉,自己人老搞自己人。这短信让我羞怯而又可笑。李艳还评论说,这写短信的人了不起,把一些事情都点透了。我想了想也有道理。便对她点了点头。
   中午休息,这成了我2年多来雷打不动的习惯。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原本窄小的单人床格外宽敞。我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感觉到一个人睡觉真好。走廊里不断有人走动,说话甚至喊叫谁的名字。我习惯了,也懒得去听,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下午,照常事情寥寥,4点多钟的时候,李艳去附近的工商银行取了一些现金回来,说是副经理要用。我没有问太多。看着李艳把三叠百元大钞放进她椅子背后的保险柜。后来,我们又聊了一些宾馆的事情,对各自的男友品头论足一番,下班的时间就到了。
   这个北方城市的春天有点奇怪,4月了,天气忽冷忽热,特别容易感冒。吃过晚饭,我回到房间,抓起张爱玲《半生缘》躺在床上看。一会儿走廊尽头服务台的电话响了,接着是值班服务员喊叫李艳的名字。李艳的门开了,很快又传来关门的声音。我没有在意,李艳的电话就是多,而且都是男人。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还是李艳的电话,我有点厌烦,我想那个人怎么那么笨呢?打李艳的手机不就好了,省着来回叫。我正想着,走廊里传来高跟皮鞋的响声,飞快路过我的房门,接着是下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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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命案,“我”的同事惨死在了财务室。作者以细腻的文笔记录着“我”目睹这一血腥场景的惊悚与恐惧心理,以及整个破案过程。命遭厄运的李艳居然是被一个30多岁陕西男人杀死,这个做过宾馆厨师的男人借钱无果,穷途末路之际,杀死了飘在异乡的女孩李艳,抢走了保险柜里的钱。小说让“我”作为目睹着,一一讲叙了这个女孩李艳遭遇不幸之后的事情。在经历着这场揪心案件之时,恐惧之中的“我”投到了男朋友怀抱,让其孜孜以求的愿望得以偿现,然而,“我”还未从命案阴影中走出,男朋友却不辞而别。如果说,李艳的离世有着许多前兆,李艳数日的惶恐不安以及出事前那些频繁的电话,而“我”的男友的离去却无一点蛛丝马迹,他在“我”最需安慰时得到了“我”的身体,却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调走远方。小说双线并行,两种离开——李艳被惨杀以死亡的形式离开,男友利用机会夺取“我”的贞操却无情地抛弃了爱情,都揭露了现实中的一些丑陋的东西——对生命的践踏,对爱情的随意。老乡无情不借钱,让那个男人走向极端成为杀人者,肆意荼毒他人的性命,“我”的男友淡情寡意,在得到“我”身体后弃之如敝履。小说以细腻生动的文笔通过“我”的大量心理描写推进故事,反映着社会中的一些丑陋,鞭笞者那些对生命对情感不负责任者的丑恶行径,发人深思。小说文笔生动,情节扣人心弦。催人警醒的力作,倾情荐阅。【编辑:风逝】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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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5-12-18 21:00:55
  李艳生命离去,“我”爱情的逃离,都是不负责任者导致。愿这个世界多些善良者,多些有担当的人。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 楼        文友:也许有来生        2015-12-25 19:56:35
  一般来说,第一人称的文章是不容易写好的。可是,这篇文章则不然。这篇文章,就像读者的一个熟人,不假客套地坐在读者对面,心平气和地把几个人的故事,娓娓道来,然后,一声叹息,几番感慨。
   文中的“我”,串起来几个人物,通过几个人物的一些片段,展示了他们的状况。李艳,无辜被人杀害,直接原因,是她会计职业,如果她不掌握着钱的来去,也许,她不会无端地付出生命代价。而杀手,则因为钱,而毁灭了李艳的生命。钱,本身没有罪恶,有罪恶的,是生成这类罪恶的社会氛围和这类社会氛围赖以生存的气候与土壤。莎士比亚说,还是谁说,我记不清了,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这个社会,还会继续血腥下去。谁之过?公开场合,还说不说为罢。而以惩恶扬善为谋生之道的“男友”,则把人性的恶或男性的恶,暴露得很真实。身为警察,一个执法者,人,做不好,警察应该做的事,注定做不好。一个执法者,理论上讲,首先应该是一个优秀的自然人。这样一个够不上优秀标准的自然人,祈求公平与正义的弱者,依仗他去惩恶扬善,岂不成为笑谈?谁之过呢?依然是这类人赖以生存的气候与土壤。
   换个命题解析,男人,不分老少,其中的一部分,喜新厌旧是其基本属性。一旦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便会激活得到第二个女人身体的欲望。也许,这与中国大陆女性的自我完善、自我充实或自我更新不够等,有一定关系。倘若如此,男性的喜新厌旧便实现不了。女性,一旦不具备跟男性同步或超越男性的理念,仅有的新鲜感一旦失去,便会如敝履一般被对方丢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女性的解放,外因,只是变化的条件,而内因,则是变化的根据。
我来过,我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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