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辈人都知道，58年是中国历史上最敢吹的年代，在同年十二月，龙骨山(化名)建成了一座全市最大的水库。牛皮不是吹的，大山不是堆的。货真价实，靠的是农民一担一担硬挑出来的。
　　 给水库里面的三个大队，田地大大缩了水，少数家庭房屋被湮，给这里的山民出行带来极大的困扰，要出去，只得翻山越岭，比没修水库之前要多走几十华里的山路，逢上雨季山陡路滑。真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感觉。
　　 几年后，政府拨款打造了一艘大木船，驾船人由山里三个大队自行解决，每天来回撑四趟，后来发展了，木船换了机帆船，山里村民免费出入，比以前便捷多了。尽管这样，极少数有门路的人，还是搬到山外去居住了。
　　 看着满目青山，翠竹葱绿，山民望山兴叹！山上有货出不出去，要运出去，也是豆腐盘成肉价，三大队支书想，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一合计，推举一个人出来，每人手上拿一张白纸，写上自己推荐人的姓名，一打开，三人写的是同一个人的名子，不约而同的笑了。德高望重的“半仙”被请了出来，负责专修盘山公路事宜，架桥铺路，挖山填平。
　　 说起“半仙”，从我记事时起，这里面的红、白喜事都是他领衔，没有他主事，这些事便群龙无首，就会办得杂乱无章。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一大队长的父亲突然暴病死亡，“半仙”到山外朋友家玩，没回来。想帮忙的人也不知怎帮，一个个像无头的苍蝇乱哄哄。无奈派人出去找，找到后，迅速将“半仙”接了回去。通过这事，“半仙”后来，一般不出远门，要外出必当日返回，尽量减少此类的事情发生，让人家跑冤枉路不说，特别是白喜事，在家放一天，多数人家负担不起。聪明的“半仙”按排事宜不收钱，只是做“地理”（风水先生）象征性收些钱，在看日子上加法码，这样以来，他也算帮了人家的一点小忙。娶亲的，嫁女的，孩子满月做周岁的，做屋的，迁徙的等等，一年到头忙得不亦乐乎。
　　 近年来“半仙”身体有恙，明的是叫我去帮忙，暗的就是收我为徒弟。这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学的好手艺，而我偏偏不看好这行，毕竟带有很浓重的迷信色彩。他也许是看我在同代人中比较优秀，在这山旮旯里，我毕竟是第一个高中生。这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还记忆犹新，仿佛就是昨天。
　　 近八、九年，我没读过一本书，也没写过一篇文章，真好惭愧，愧对人们口头常提到我是“文化人！”十年前自认为还不错，十年后还说我是“文化人”，脸皮火辣辣的，不知所云。有了这虚名，做人做事都要与众不同。比如说，说话不能有粗口；就是开一句男女之间隐私俏皮话，也得含而不露，一般人家听出来，也只自己乐，久而久之没有意思，变得不善开玩笑，幽默远离；集体吃饭时，要有模有样，装都要装出斯文来。时间久了，已成为习惯。
　　 小时候，同龄人却不喜欢我，他们父母都要求向我看齐，动不动就拿我说事，人家也是娃，跟你差不多大，学习不如人家不说，站没站相，坐没坐样，从小看大，没出息的东西！反正，拿我做标杆，我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孩子。可没伙伴同我玩，心里孤独寂寥极了，只能与书为伍，有时写些小东西，来感动自己，坚持多年，总有在报屁股上发类似豆腐块样的文章，发了后暗暗的向人宣传自己，别人哪里知道，我几斤几两，在报上发表文章，那便是才子了。
　　 长大后，娶妻生子。在家里，老婆常常会说：“摆什么臭架子，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我陪你吃陪你喝陪你睡还不清楚，稿费钱买熬的油都买不起，一点明堂也没有，是能吃还是能喝。”逢到这个时候，我屁都不敢放一个，想想也是，自己就是太傲了，以为自己好了不起，大队里人叫我当的文书，我不干；叫我当民办教师，我也不愿意。要是干了，熬到现在早就是个吃皇粮的人民教师了。过去的事想也没用，时间永远不会怜悯双膝跪地，双手托盘的乞丐；也永远不会宽容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的富商；更不会增加高官厚禄分秒寿命。它平等对待天下苍生万物。我想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我有多大理想，也被黄脸婆（老婆）给搅黄。现没有当一名文学家的奢望。“半仙”手艺传给我，到底干不干？迷信就丢到一边，丧葬嫁娶也得有人去操办，也得要人去主事，而且有很高的报酬。人的一生没几次机会，错过就追不回了，学吧。我不知道他传给我，有何目的？不是有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回念一想，我就是想得太多，失去了好多机会，都怪自己清高傲慢不说，还有多疑的毛病，其核心就在于此。
　　 “半仙”的女儿嫁到市里，那可是一时间的风光，现正闹离婚回娘家了，对外人只说“半仙”身体不舒服叫她回服侍。我住“半仙”屋后，说话大点声都能听到，看到他女儿落寞样，听上半句便知其祥。“半仙”知道他女儿的心事，想我劝说他女儿回去好好过日子，又不好直说，不解其中意，他收我为徒，我就成了他的开门和关门弟子了，也没有收徒费，而且，我做事的钱一分也不少的给，这样以来，我能拒绝他吗？说实在的，就是“半仙”不这么做，这个忙，我也应当帮。
　　 当初“半仙”女儿未出嫁之前，对我好过，还私下对我说过，长大当我的老婆。那是孩子过家家，不能当真。可是，我还在区中学读高中，她隔一两周就送些炒熟的菜给我，老师和同学都认为是我妹，他们羡慕我有个这么漂亮标致的妹妹。后来，我没有福娶到她，真是孩子没娘，说起来话长。
　　 “半仙”女儿嫁到市里纯属偶然，也是必然。“半仙”的老婆病倒了，县医院都不敢接收，只好转到市医院治疗，住院就得先交一万块钱，那时对一个山民来说，就是砸锅卖铁也是拿不出来的呀。治好的希望还只有五成，不治就得死。就在这危难的当口，有个人愿给交住院费，后来“半仙”老婆的病治好了。是报恩也好，是还债也罢。这里的一切变故，我是清楚的，在此不便闲聊别人的家悲伤之痛。不久“半仙”的女儿含着泪嫁给了那个人。
　　 八年后，“半仙”老婆旧病复发死亡，家里只剩下“半仙”一人。
　　
　　 二
　　 我跟在“半仙”后，忙前忙后，两脚不沾灰的跑着，一天也能弄个几十百把块钱拿回家。却没多大的快乐。老婆说，做手艺人也只有三十块钱一天，这事真的能干。便吩咐儿子打半斤白酒，犒劳犒劳我。提到酒心里一切的不快，都云消雾散。老婆见钱眼开，笑得脸上开出一朵啦叭花，皱纹深得都能夹死苍蝇。酒杯一端，政策放宽。每天能给我二两酒，心再有不爽随着酒流入血，愁云便烟消云散。炒票哗啦啦，万事去她妈。我晚上熬油读书写稿，不再干涉，有的只是温存和关怀，别太晚了，身体要紧。前些年的凶神恶煞一般的嘴脸不见了，那时，一看到我读书写东西，就会跳起脚来骂：“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来，家里人要不要吃饭，笔墨纸张，哪样不要钱。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一堆堆的话等着我，这还不算完，还将草稿纸烧毁，书也被撕破。搞得家里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日子真的难往下过。人总得有梦想，连这点点权力都剥夺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又怕别人笑话我：“有了儿子忘了娘，这哪是文化人做的派。”更怕她几个兄弟上门，一度想离婚，都没敢说出来。在这其间，我一度偷偷地写稿子，偷着投了几十多篇，像是泥牛入海，无声无息。我也怀疑自己不是这块料，还不如早点收手，何必如此辛苦自己？人活着本身就是不容易，还自找痛苦，从那以后，空中楼阁的想法远离了，脚踏实地一点吧，黄泥埋半截的人了，说来也怪，连梦都枯萎了。
　　 现想写点东西比二十多年前费劲多了，题笔忘字，感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没有意义，不过现没有从前样，渴望早一天成功，脱离苦海，走出大山。现大不一样，能写出来就是一种说不出的快意，自我陶醉，自我欣赏，能不能发不像从前那么在意。儿子发现了我的异常，知道我心中之疼处，青少年时的梦还没有完全泯灭，并对他母亲说：父亲毕竞是文化人，现让父亲喜欢做的事就让他去做，大脑不用易成休眠状态，久了脑细胞就会衰竭，都有可能成为植物人。老婆信了儿子的话，后来买书不再罗里吧嗦了。
　　 儿子还对我说：中老年人学习比人黄金期还重要，它能使脑细胞活跃发达，特别是能防止老年痴呆病的发生、心血管疾病等等，读书勤思考的人就不会有这一系列病灶产生。儿子边上大学，边勤工俭学。他寄来了电脑和写字板，我的眼界一下开阔了许多，并开了博客，学会五笔，结交了不少名人名家，他们不断地给我指导，就连目不识丁的老婆也能用QQ与儿子对话了，这些哪不是人间奇迹！看到三点式男女也不足为怪了，在思想上也来了一场革命。
　　 我跟“半仙”女儿单独说会话，老婆不再骂娘了。也许“半仙”是一年到头在家里搭伙，也就是在我家一起吃饭，每顿饭多少钱，一般情况都多给些，而且“半仙”说，他死后房子归我，只留一间给女儿，回来烧个纸，送点钱给她母亲和他在阴间里用，再后面的事他也管不着了。早将她父女俩融为我们家人了。“半仙”女儿总是长一声短一声喊我老婆为嫂子，时常回来都带些东西给她，日久生情，我老婆嘴塞住了，还在别人面前认了这妹妹，我自然高兴。
　　 我与“半仙”家仅隔一院墙，上下九级台阶，我房子在后，他在前。高出九级台阶是有讲究的，这是上上辈人留下的基业，我父亲的爷爷是个大官，而“半仙”的爷爷托人找到我父亲的爷爷，只是回来时与地方官员在酒桌上说了句话，就当上了保长，保长正好比我父亲的爷爷的官位小九级，这便是九级台阶的来历。到了“半仙”父亲手上，死赌活赌，将家业败掉，仅留下这幢破败的房子。我爷爷同他一样的情况，娶了六门，也就一房生下了我父亲，留下这一破旧房子，梁上、门窗上的雕龙画栋，虽在“文革”时遭刀砍斧凿，还能隐约可见当时的工艺之精美，木质之上成。要不是我爷的豪赌，娶了那么多老婆，家业一败再败，要不是我居住在这深山老林里，在“文革”时，我父亲定会被整死无疑，没想到坏事变成好来了。解放后，我家一贫如洗，自然是个贫农，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时也，运也。
　　
　　 三
　　 “半仙”女儿叫玲玲，读完初一，就辍学了，这里人不兴给女孩读书，反正是别人家的人，读多了书费钱财，不合算。算起来，我高她三个年级，玲玲在初一下学期，同学们在背后叫她花妹。那时她十四岁，喜欢穿小花格子、小米花的上衣，皮肤白皙，细细弯弯的眉，两眼清澈，两腮红扑扑，一张极富有个性的瓜子脸，谁见谁都愿多瞅两眼，饱饱眼福呗。最让我心动的是一个清瘦的她，居然在学校八百米比赛中荣获第一名，那富有弹簧性的奔跑，那行云流动的画面，尤其那条小马尾巴辫随着她有节奏的奔跑，快要直了起来。胸部轮廓不大而被迎面风的挤压突显小皮球状，好不诱人。她中等个子，但双腿修长，她的动态美全方位展现在我面前，给我留下了很的记忆。
　　 其实，我在读高中时，她就一直扮演着我妹的角色，都是“半仙”做的事，通过他的测算，玲玲必须认一个哥哥，我生辰八字都符合要求，多次对我母亲说，母亲却想的不是让玲玲做我的妹，想她当儿媳妇。“半仙”说，这万万不可，犯大忌！并说：我和他女儿属相相冲，五行也相克，生辰八字又不和，说会怎么怎么，说得可怕之极。我母亲被他说服了，信了“半仙”的话。我变成了玲玲的哥哥，身边的大美人儿，有缘无份，不久就不冀而飞，飞到别的男人怀抱里。我知道后，心如死灰，无心学习，高三一年清混，小镇上谁家电视机放在什么位置，什么时间播放什么节目，放什么电视剧，几点放几集，一清二楚。
　　 玲玲知道，我不求上进，没有理想和憧憬未来。她急了也说我，我哪肯听她的，反正，她这辈子也不跟我过日子，能看连摸都不成的花瓶，还常在我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烦，烦死人！无论玲玲怎样说我，对她发不起脾气，是她说话的方式或语调，还是她已走进我的世界里？还是在玲玲面前保持男人的绅士风度？
　　 我想她说得不错：没有飞翔欲望的鸡，空生一对翅膀；没有坚定的信念，留不下一串坚实的脚印。她说得再好，比哲理还哲理，可能听得进嘛。结果可想而知，回家后，村里将我当个宝，叫我当文书，没兴趣，回了。村里的报告、总结什么要耍笔杆子的事都找我写，每次一百元钱，这与文字打交道事愿干。三个村里耍笔杆子的事都由我包了，一年写下来就顺畅多了，公文这东西都是大同小异，底稿留着，来年稍稍改动一下就完事了。有时间写些通信和豆腐块式的文章，捞稿费，总加起来也相当于小学老师半年工资。出了名，又有钱，想说什么样的女孩都成，有几个媒人上门提亲，我母亲就对人说，还等两年，年龄还小。其实，我真想女人，但比不上玲玲的宁愿打光棍也不要。母亲知道我的想法。
　　 每每快乐的时光，就是玲玲欣赏我发表的文章，这时，我什么也不做，就傻傻看着她，看着看着一些离奇的幻想，一下子涌入我的脑海……回到现实一切都是空。不过，玲玲在我面前非常随便，打着赤脚套双拖鞋，裤腿绾得老高，雪白皮肤，长得周整的不大的脚，甚是好看，比在学校时丰满多了。看了心里痒痒的，之后有一种说不出苦楚。特别玲玲家三天两头有人上门说亲的，提媒的，门槛日益下陷。只要说媒一走，我就想打听，玲玲同意了没有？她没同意，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快意。直等到玲玲远嫁到市里，我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似的，六神无主，人一下子变傻了。母亲找玲玲来劝我，其实用不着，我已经走出了痛苦的漩涡，不就是找个女人吗？娶妻生子吗！后来娶了一位能干的姑娘，在开始恋爱时，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大方，直爽、坦诚；人体线条诱人，轮廓分明的脸，确有几分同玲玲相似，唯一的瑕疵皮肤黝黑，但很光滑，富有弹性。听说她在生意场上也是把好手，全家人都同意，我想有什么可挑剔的，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