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庄稼收了，刚犁完地。晌午，庄外二里废弃的楼板厂内，翠娥一刀一刀切着羊肉。
　　 肉切好了。炉火还没有上来。翠娥在厨房里候着。
　　 窸窸窣窣的声音入耳，翠娥寻声望去：墙脚下流水口里露出一个小脑袋。
　　 ——黄鼠狼！这个偷蛋的贼又来了。翠娥差一点叫出来。
　　 翠娥认识这只黄鼠狼。上几天这家伙还大白天明目张胆地叼过自己的鸡蛋，遭到一通狠追猛打。
　　 黄鼠狼伸头缩脑，进进退退，试探着钻了进来，眼里可怜巴巴含着哀求。在黄鼠狼身后紧跟着三只瘦小的黄鼠狼，打着晃儿，亦步亦趋地。
　　 翠娥怔了一会，终于弄明白了黄鼠狼的意思。一定是黄鼠狼奶水不够，闻到了羊肉味，冒着危险带着孩子们来讨吃的。
　　 翠娥忍不住捏着一块羊肉扔了过去。黄鼠狼一步步凑上去，叼起肉猛地转身送给了孩子，回过头，小眼睛盯着翠娥看，眼神里充满更多的期待。
　　 翠娥踌躇之间又扔了些许羊肉，回头瞅瞅案板，自言自语道：“不多了，本来是要好好喝顿羊肉汤的。羊肉这么贵……”
　　 翠娥再回头，黄鼠狼不见了。
　　 翠娥心中不免怅然若失，兀自坐在小板凳上。
　　 翠娥想起爹说过的话：“黄鼠狼，有灵性着哩。闺女，你不惹它，它不惹你……”
　　 爹八十多岁，经历多，九年前闹过一档子奇事。
　　 爹老来无聊，好养鹌鹑。屋檐下一溜挂着七个笼子，七只鹌鹑。
　　 屋梁上的东墙上有个洞，洞里住着只黄鼠狼，母的，尖嘴黄皮大尾巴，有小猫子那么大。
　　 那黄鼠狼一住就是三年，子女大了各自离去，只留下它独守老巢。
　　 这天，爹家里来了老杨头。
　　 老杨头是爹的老友，好酒。中午，爹陪着，俩人你来我往，一盅一盅，醉了一对。
　　 老杨头醉眼朦胧，却偏偏一抬头瞅见黄鼠狼大摇大摆地从洞里钻出来，大呼小叫：“黄鼠狼，黄鼠狼……”
　　 爹笑。
　　 “老王，你也不怕这东西败坏了你的鹌鹑？唉，弄得一屋子骚气败哄，喝酒都没有酒味儿……”
　　 爹借着酒劲，霍地站起身操根木棍向黄鼠狼砸去。黄鼠狼见势不妙，一纵身，哧溜钻进洞里去了。
　　 第二天，七只鹌鹑只只死在笼子里，黄鼠狼从此不见了。
　　 爹后悔不已，骂老杨，骂自己，却唯独没骂黄鼠狼。
　　 正是因为听了爹的话，翠娥是不先惹黄鼠狼的。
　　 是黄鼠狼先惹的翠娥。
　　 上几天，黄鼠狼把鸡蛋从蓝子里扒拉下来滚落到地上摔破，正在衔，被翠娥进门撞个正着。
　　 翠娥一时心急，随手操个苕帚一路追打，黄鼠狼舍不得扔掉嘴里的鸡蛋壳，一纵一跳仓皇逃了。
　　 炉火，旺起来，溢着蓝盈盈的火苗，映着翠娥斑白的发丝和布满皱纹的脸，五十多岁的，显得十分苍老。
　　 “唉，一个人吃得再好，也没什么意思。”
　　 原来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有时候还会有几十号工人。
　　 楼板厂本来可以维持的，自从前年漏电触死了两个工人，赔了几十万，厂子就倒闭了。翠娥的丈夫打工去了内蒙，一年夫妻难聚上一回。女儿早已嫁人，离得远，几个月也不能回来一趟……
　　 锅里，滋滋啦啦冒着热气，水开了。
　　 翠娥回过神来，有气无力，漫不经心地往锅里扔了一把面条，放了盐巴，又瞅瞅案板上的几块羊肉，自言自语：“给它们留着吧！一家子，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