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花、一缸鱼，养眼；一杯茶、一砚墨，养心；一壶酒、一盘棋，安逸。谁这麽大的学问？那绝对是人间凤雏、世间另类，不然人家咋这么养尊处优呢？不思政绩大小，岗位之责、民之疾苦，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平静过渡、弹冠相庆。瞧人家这官当的水平贼高。可别想的太美了，太美了是割屁股敬神，即得罪了神，也丢了人。
　　 青川县水务局长郝悠悠看着眼前展开的画轴赞叹道：“好，果然是名家之作。你看，这树林、青山错落有致，用墨层次分明，虚实得当，再有，留白留出一片遐想，真是神来之笔，这可是一般画家做不到的事儿。”举着画轴的胖子说：“哎呀，您可真成行家了。这幅画经您这么一点拨，简直进入了另一种境界，长学问呢！要不这玩意儿懂它的才是知音呢？郝局长看得懂，才有资格拥有它，您就别客气了。”郝悠悠说：“咱从小放牛的出身，哪懂得书画鉴赏呢？只是潜心看过几本书，充其量只是粗知皮毛叫略懂吧。还是初学者，门外汉呢。”办公室主任杨其名说：“局长，您就别谦虚了。过分谦虚等于骄傲。”郝悠悠笑道：“你们呐，总是往高处抬我，把我抬上去又没梯子，那是沙滩地里行船，进退两难呢。”众人哄笑起来。郝悠悠摆摆手说：“老杨，你们把这幅字给我换掉，把这幅山水挂上。”杨其名不解的问：“局长，这幅字不是挺好吗，政协魏主席还是有点名气的。”郝悠悠不屑地说：“见外了吧，把字挂在我背后要不总走背字呢，懂吗？再说还什么‘宁静致远’，都清静了，离‘正歇’都不远了，明摆着要退二线吗。”杨其名点点头说：“那挂山水就没事儿了吧？”郝悠悠指点着他说：“背靠山水叫有靠山。怎么样，今天长学问了吧？”杨其名兴奋地说：“我说我这办公室主任一干就是八年呢，原来也是挂字挂的，我那字是‘剑胆琴心’，再挂，搞不好就得闹离婚了。”大家都笑起来，杨其名辩解道：“真事儿，我媳妇天天舞刀弄剑的，都是让这幅字给闹的。”趁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笑，胖子凑到郝悠悠跟前嘀咕道：“俺那工程您就多费心吧。”郝悠悠打断他的话说：“怎么着，你中午还要请大伙喝两口，是不是串在肋条上的银子掉出来了？”胖子顺势说道：“好，中午我请请大伙，郝局参加，大伙都不能缺席啊。”说完，抱手施礼，笑眯眯地走了。郝悠悠为难地说：“你看，你看，又让人家破费，吃人家的嘴短。不过，谁没个仨亲俩厚的，人还是要讲感情的，以人为本嘛。”
　　 郝悠悠正往鱼缸里撒鱼食，办公室主任杨其名推门进来。郝悠悠问：“什么情况？”杨其名说：“市纪委工程治理办检查组明天要到咱这，书记、县长都参加，让您汇报咱县水利工程的情况，听完汇报，检查组还要抽几个项目到现场检查。您看……”郝悠悠想了一下说：“哎呀，真不凑巧，明天市委组织部刘秘书要来咱这转转，可能还带了家属，这可得用心安排呀。这样，我跟马书记请个假，汇报的事儿让建勋局长办，检查组由你和建勋全程陪同。活都是大家干的嘛，他汇报比我讲的更清楚。”杨其名说：“行，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另外，咱县入口新挖的人工湖已进展差不多了，名字一直没确定下来，杜县长让您起个名字，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您看？”“唉，”郝悠悠叹了口气：“我哪里是什么专家哟，告诉杜县长，这可使不得，还是由他起吧。不过，既然他点了我的名，我没个说道，是不是显着咱太没水平啦。我看这个人工湖就叫‘马上湖’，怎么样？”杨其名若有所思的念叨：“‘马上湖’？马上就‘和’，郝局，您真是太有才了。”郝悠悠得意的说：“才思，一转自然就出来了，艺术都是触类旁通的，你看还行吧？”他突然又问道：“市检查组谁带队？”杨其名说：“组长是叫孙震，副组长是市水务局的王清民。”“噢，”郝悠悠思虑了一下说：“我看问题不大，这些人检查也是虚张声势，净搞拍桌子吓唬猫的把戏，要是大老李来，那可就较劲儿了，这个老执法善于从你的言谈中发现破绽，而且一抓一个准，他不来，事儿就好办了。”俩人正说着，电话铃声响了，郝悠悠接过电话心里一惊：“啊，李主任，您啥时候到的？好，一会儿见。”杨其名看着脸色变阴沉的郝悠悠问：“谁呀？”郝悠悠站起身来说：“还能有谁，大老李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真不经念叨。”杨其名说：“他来干啥？”“干啥，一只筷子吃藕，挑眼呗。”
　　 郝悠悠被工作人员引进大老李所在的县招待所。大老李闻声迎出来，握着郝悠悠的手朗声说道：“哎呀，郝局长驾到。”说着上下打量一下郝悠悠说：“老伙计，你可发福了。”郝悠悠笑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嘛。”大老李说：“你呀，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不骑马，不骑牛，骑个毛驴走中游。”郝悠悠说：“俺不像你，猴戏，变得快。”俩人坐定后，郝悠悠问：“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你一来，就没好事儿。”大老李笑道：“是吗？我这次来，还真没啥事儿，打这路过的时候眼皮直跳，我一想，谁在捣蛋呢？噢，原来是河道在这呐，不拜一下河神还行，省得没钱花了再拜。”郝悠悠说：“你少拿我开心啊，你现在是上级领导，咱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开始差辈份啦。”大老李问：“哎，孩子，就是臭蛋也该工作了吧？”郝悠悠答道：“嗐，当交警两年了。”大老李闻听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郝悠悠莫名其妙的问：“你傻笑个啥，喝傻老婆尿啦？”大老李止住笑说：“行，还是你有眼光，手里永远离不开棒棒。”郝悠悠说：“你这是从何说起呀，不就是个交警吗？”大老李说：“当年孩子上学的时候，学校成立了乐队，孩子放学告诉你他想参加，你高兴的说，‘这是好事儿，啊，爹支持你。’孩子又说，‘可是乐器得自己带，’你小子想了想，递给孩子一根筷子说‘儿子，咱家穷，你能不能争取当个指挥？’结果乐队指挥没当成却指挥开交通了。老郝，你说你是不是具备战略眼光？”郝悠悠不好意思的笑笑：“陈糠烂谷子的又倒腾出来灭我是不是？”大老李说：“人呢，不能忘本，就拿你现在来说，整天价种个花，养个鱼的，过去那股子劲儿都上哪去了？”郝悠悠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养花是养心，养鱼是养眼，外了吧，你。”大老李说：“呵，弹棉花絮棉花，你还一套一套的啦。”郝悠悠摇头晃脑的说：“我给你摆摆啊，我可不是单纯的养花养鱼，这里头学问大了。比如，我看到荷花、兰花，想到的是德行高洁的干部；瞧见松竹，就思念忠贞节操的贤才；面对清水，想到的是廉洁奉公的品行。同样是养花养鱼，人群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大老李说：“你少搅和，自己革命意志衰退还找快红牌当替身。你呀，想的是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平稳过渡，找借口吧你。”郝悠悠说：“你少来啊，当年俺在乡里抓计划生育，还不是全县第一。”大老李叹了口气说：“那时候你还干事儿，把八路对付鬼子那一套全对付老百姓了。你那口号编的，什么上吊给绳，喝药给瓶；该流不流，杀猪牵牛；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像共产党干的事儿吗？听起来都碜得慌。”郝悠悠不服气的说：“一个时期一个政策，现在咱也拼杀多年了，也该做个太平官，平平安安就得了。我还得提醒你呢？凡事别那么较真，得罪那多人干嘛。要不你还能是旱井里的水桶，没人提拔吗。你也不合计合计，做做样子就得啦，自己就是尊泥菩萨，我就不信你能别人带过河去。”大老李沉默了一下说：“难怪你把灌渠、涵闸修的这么不经风雨，你是把工作，人民赋予的责任当模特上台走秀了。”郝悠悠有点沉不住气了：“好，好，你行，你能耐大，我不跟你说了。”两人话不投机，正陷入僵局，一位工作人员推门进来说：“李主任，县委吕书记来看你了。”俩人互视了一眼，站起身来。
　　 清晨，郝悠悠身着运动装来到街边公园，开始打太极。一套打下来，他做了个定式，深呼了一口气，抬头看见办公室主任杨其名正向他招手，便走了过去问：“什么情况追这么急？”杨其名说：“今天是灌区河道疏浚工程绿化项目招标，本来都运作好了，可是有人告了状，说招标是假的，早就明招暗定了。”“谁告的，他们知道些什么？”杨其名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咱县的那几个公司，他们说咱县本来就有绿化基地，可咱的树苗大部分都是从平原县购进的，而且价格贵，成本高，每次还都是平原县的公司中标，这里面有‘猫腻’，不公平。”郝悠悠说：“现在是市场经济，公开招标就不能把兄弟县排斥在外。凭什么你在本县种树我就得用你的，择优论价，以质取胜，那才有失公平。你去跟他们解释一下。”杨其名说：“他们说就因为你在平原县当过官，平原县的工程队在咱们这这么活跃，肯定背后有……”郝悠悠追问道：“有什么？”杨其名支支吾吾的说：“有腐败问题。”“胡说八道！”郝悠悠恼火的一挥手：“怎么一有问题就提到腐败，真是居心叵测，捕风捉影，这样下去，政府还有什么威严？”“那，现在咋办？”郝悠悠看了一眼面有难色的杨其名，不耐烦的的说：“咋办，凉拌，让平原县让出两个标段来给他们，平息一下矛盾，免得他们再惹是生非。”杨其名说：“好吧，我去跟中介公司招呼一声。”说完，杨其名匆匆走了。郝悠悠望着他的背影正发愣，一个娇嫩的声音传过来：“郝局长，您锻炼呢？”郝悠悠忙回过身来，只见一位婷婷玉女快步向他走来，郝悠悠一惊：“哎呀，刘教练，你也来锻炼？”刘教练笑吟吟地说：“人勤春早嘛。”郝悠悠关切的问：“你父亲还好吧？有日子不见老领导了。”“他呀，比联合国秘书长还忙，这次回去他还问起你呢。哎，最近市里要从县、区提拔一批干部，你可要把握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哟。”郝悠悠满脸堆笑道：“谢谢你的提醒，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光忙也没机会照顾你，说说，就吃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咋样儿？”刘教练笑道：“看你急的，现在刚早晨七点半，离晚饭还远着呢。”郝悠悠赶紧凑过去和刘教练又轻声说了几句，刘教练笑着说：“你呀，真是的，敬神如神在，不敬也不怪。”
　　 这两天郝悠悠身上有一种难以遏止的喜悦，让他高兴地几宿睡不着觉，据可靠消息，提拔干部的人选已经瓜熟蒂落，而且县委吕书记已经和他谈话了，要他精心做好考察的准备，眼看着红红的花冠就要落在自己头上了，心情那是相当的好。这天，郝悠悠哼着小曲注视着自己身后的山水画，大有一览众山小，胸中百万兵的气魄。他信步来到办公桌旁，取出一叠信笺自语道：我走了，兄弟们怎么安排，也得跟着沾点喜气吧。想着，他把自己的部属一一过起了筛子。正在思虑着，杨其名走进来，郝悠悠看了他一眼问：“什么情况？”杨其名看着郝悠悠放下手中的笔慢吞吞地说：“检查组在李家庄小水库堤坝发现水泥标号不对，有偷工减料的嫌疑，要封存账目和采购单据，您看？”郝悠悠“啪”地一拍桌子吼道：“小题大做，一个几千立方的小水库用得着什么高标号的水泥吗？五十年代用夯土、石头垒的堤坝不是照样蓄水防洪吗。用教条来规范现实，就不明白白酒也是水勾兑的道理吗。简直是外行整内行，整也不在行。”杨其名说：“杜县长的意思是让咱们说明情况整改。”郝悠悠打断杨其名的话说：“聪明，还是县长有政治智慧，整改还不是耍耍花架子的事儿，好，咱们按县长的意见办，一要深刻检查，二要整改方案，三要整改到位。你叫建勋去办，今晚加个班，弟兄们辛苦一下，整的好不好，态度很重要，快去办吧。”杨其名刚要走，郝悠悠又叫住他：“差点忘了件大事，你快去订桌饭，档次要高，晚上你就不要加班了，陪我一起去，陪一下组织部的主要领导，记住，关键时刻，可要有堵枪眼、挡子弹的精神哟。”
　　 带着一身酒气，郝悠悠回到家，媳妇翠芬急忙迎过来扶他坐下，端过一杯茶问：“这是跟谁呀，喝这么多酒？”郝悠悠兴致正酣，打着哈哈说：“谁？组织部呗，今天可把他们喝得了，都愿意帮咱这个忙。现在咱是闭着眼睛吃馄饨，心里有数，肚里有底啦。”翠芬说：“你还别说，这几年你事儿干得不多，维的朋友却不少。”“那是，干事就得惹事儿，干在前头的太精明，领导要防着点，干在后头的又无能，弄不好连汤都喝不上，现在提拔的就是咱这样的，既不冲在前头惹事儿，又不落在后头扯腿，你好、我好、大家好，忙忙活活做样子，天天小酒混日子，搞他个世界人民大团结。”翠芬说：“人家大老李过去老说你笨头笨脑的，他挡不住咱人缘好。”郝悠悠不屑的说：“他大老李才是十足的傻蛋。他说我笨，那是傻人有傻福；他说我呆，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说我蠢，他才傻得不透气呢。我那叫大智若愚，这些个学问，大老李死了也悟不到。”翠芬一边给郝悠悠添水一边说：“你要是真提拔了，咱是不是得搬到市里去？”“那是，咱们又进了一步。我算计着，要是风调雨顺，退休前说不定咱还得搬到省里去呢。”翠芬兴奋地说：“哎呀妈呀，要是真能这样，可是俺一辈子的福份呢。明儿个俺去烫烫发，美美容，买条裙子抖抖风，咱们风风光光的进城，也当当夫人啥的？”“行了，行了，老娘们儿家，别打扮得跟老妖婆似的，回头再吓着别人。”“就你行，再不打扮打扮，老的真不能看了。这风沙大，气候又干，再嫩的花儿也得蔫吧喽，哎，你这一走，你手下这帮兄弟们怎么安排呀？他们鞍前马后的跟你一场，咱得讲点良心呢。”郝悠悠说：“这才像句人话，建勋、其名、云禄、二焕、马军这五个人表面上都说得过去，要论谁忠心耿耿还真说不准，我正为这事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呢？”翠芬想了想说：“俺倒有个主意，发个信息考验他们一下，最后，谁忠诚用谁。”郝悠悠乐道：“好主意。”于是，给五个副手分别发了短信。内容是：“兄弟：我这东窗事发，我有危险，速救我。”短信发出后，一时没有回音。翠芬说：“你先睡吧，估计他们这一宿消停不了，给你四下着活动找人呢。”郝悠悠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等明天见分晓吧。”说完回屋睡了。由于晚上酒喝多了，到了早上八点多，郝悠悠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翠芬高兴地向郝悠悠使了个眼色，走过去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大老李和几个纪检工作人员，郝悠悠一愣，问：“老李，你这是……”大老李说：“你的四个副手已经投案自首，还有一人自杀。你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去接受调查吧。”翠芬见状，说：“老李，你和老郝过去都在一个县工作过，可得手下留情啊。再说，我们老郝虽说无功，但也没什么过失，他听领导的话，人缘好，又没收过啥红包，你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冤枉了我们。”大老李说：“这你放心，我们会认真核实的。说实话，我们党并不怕出几个贪官，出点腐败，怕的是昏官、庸官，是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不作为、乱作为的人，他们是阻碍社会发展的最大障碍，是堵在血管里的栓、身体中的癌。好了，走吧。”郝悠悠垂着头走出来，大老李指指县城周围峰峦起伏的大山，感慨地说：“名利竟如何，岁月蹉跎，几多风雨几晴和，总是南柯。老伙计，是这么个理儿吧？”郝悠悠苦笑着，说：“神马都是浮云，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