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雨后的阳光，一大清早就急不可待地跑出来，那么干脆，不拖泥带水，铺满了城市、村庄和田野。云层也知趣地躲起来，不见了踪影。难得如此晴朗的天气，何不去古城边上的资江河畔走走，冬日阳光下的资江，该有另一番样子吧。
　　 坐8路车在梯云桥头下车，时值中午，先美美享受了一碗南门口米粉和一串糖炸粑。这俩都是百年老字号，是县城饮食业的一块金字招牌，慕名前来和回头客络绎不绝。米粉新鲜，质地柔韧，细腻圆滑，汤鲜味美，料足可口。糖炸粑色泽焦黄，鲜亮酥香，外脆内软，咬一口，满嘴生香，回味无穷。每次经过此地，都要享用一番，否则心存遗憾。两家老字号多少年来一直守在桥头，守在资江河畔，就像资江忠心耿耿守住古城一样。
　　 来到资江的身旁，走在沿河路上，心顿觉兴奋，像久别重逢似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照着，明晃晃的，饱含暖意。江风轻轻吹拂，丝丝凉爽，沁人心脾，吹皱了我的思绪，荡漾开去。两旁的白色混凝土护栏随江向西蜿蜒，像两条平行的巨龙。江面宽阔，江水哗哗流淌，水质清澈。水边稀疏的枯草不舍离去，茕茕孑立。几只鸭子游累了，吃饱了，站在枯草丛中的水里，或蹲在兀立的小石头上，用扁扁的嘴梳理身上的羽毛，或头背过来、嘴插进翅膀下美美睡个午觉，姿势甚是悠闲。护栏下，江边的高处有一块块小菜畦，种上白菜，芹菜，香菜和萝卜等时令蔬菜，长势葱茏，给冬天的资江增添不少生机。有妇女劳作后站在菜畦旁，立锄打电话，聊得挺欢，一脸喜悦。往前，有三五个老人静坐在江边的台阶上，在和煦的阳光下凝望江水，神情有些凝重，是否在思索着资江的未来？
　　 他们的对面为“在河之洲”，洲上是密密的树林，都光着枝桠，裸露在冬天的阳光里，被江水环绕，昼夜听着资江的眠歌，昏昏欲睡。可惜没见白鹭之类的水鸟憩息，它们是不是被惊走了？因为洲的两旁早已千疮百孔，大型的采沙机械打着盹儿，还摆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它们一旦醒来，会拼命地吞噬着河床，会毫不留情地挖空资江的心，也会挖空两岸人们的心。江水哗哗，似松涛阵阵，像在呜咽，像在诉说着什么。
　　 江两岸的新老房屋挤在一起，鳞次栉比，又斑驳陆离。老屋是低矮的瓦房，陈旧和破败不堪，仍屹立在岁月之中，发挥着自己的余热，一家家店面就是最好的例子。它们坚守着，坚守着心中的那份信念，直到被时光带走。在老屋门前，在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下，有老人围桌玩牌，他们披一身阳光，沉醉于这一片静谧和安详里。中间残留一段长约二三百米、高不足两米的老城墙，高高低低，都成为老屋山墙的一部分，被垫在红砖的下面，如同沉积在心头的伤痛。城墙由大小不一的条形青石砌筑，有棱有角，方方正正，表面光滑，经千年的岁月打磨，仍严丝合缝。这是武冈古城的西南端，资江就在这儿绕城而过，再北入长江，而后滚滚东去。
　　 武冈古城，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名字。她在我心里由远及近，由轻到重，由模糊到清晰，为曾经的拥有而倍感自豪，也为她的毁坏而仅存几处残垣断壁而扼腕痛惜和伤感。随着了解的深入，这种痛惜和伤感愈来愈强烈，我们失去了不该失去的东西，像人失了灵魂一样。她们被岁月风化，被时代残忍抛弃，香消玉勋，灰飞烟灭。有幸留下来的，雕像般站在时光的隘口，坚守着当初的誓言，向我们昭示着她的底蕴、内涵与厚重。
　　 我常来到她的身旁，来到残垣断壁处，抚摸她的沧桑，冥想她的过去，追溯她的辉煌，伤感她的现状。我追逐她的脚印，求本溯源，想弄清她的来龙去脉，我似乎看到了她曾经的真正面貌——雄伟壮观，气贯长虹。
　　 武冈古城，始建西汉（151年），成型于明洪武四年（1371年），后来经改建、扩建，分内城和外城，城墙高2丈，顶宽8尺，内城764丈，外城约737丈。建有迎恩门、薰和门、太平门、庆成门和清渠门，城门上均建有楼亭，气势恢宏，雄伟壮观，又坚固结实。因城墙皆巨石所建，故有“武冈城墙盖天下”之美誉。内城即大、小王城，为府、州官和王族亲属所居之处，外城为商贸、官署和居民之地。城内渠水穿城面过，犹如一条未拉紧的弦。“弦”上有兴龙、攀龙、游龙、骧龙及化龙五桥，宛如扣袢将两岸紧密联系在一起。古城历来是湘西南的“黔巫（四川）要冲”，建置封侯和商贸集散之地，也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有记战事上百次，志记较大战事有40余次。因城墙“固若金汤”，攻入者甚少。古代许多文人墨客曾慕名而来，如屈原，韩愈，柳宗元，欧阳修，王安石，王昌龄等游历过武冈，留下诗词歌赋，流传至今。王昌龄在《送程六往武冈》中写道：“冬夜伤离在五溪，青鱼雪落绘橙菲。武冈前路看斜月，片片舟中云向西。”抒发诗人与友的离别之情。
　　 遗憾的是，现古城仅存城门四座和西水门一座（通渠水）和城垣四段，共计1450米。遗憾归遗憾，以前的天灾人祸，造成目前的结果，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埋怨和叹惜于事无补。物以稀为贵，老祖宗留下这点家当，这点压箱底的宝贝，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对象，倍加珍惜和爱护。
　　 过渠水向南一百多米，一条西直街通往西水门，是条老街，属保护之内。一个充满阳光的上午，我特意拜访了这条街。街确实很老，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顽强地毅立在渠水与资江之间，很容易让人想到他有限的明天，不久会驾鹤西去。街道逼仄，没了鹅卵石，取而代之的水泥路面。青砖灰瓦，飞檐翘角，部分返修后的老屋，为木质门面，涂了古铜色的油漆，仿古的斧凿之痕非常明显，如同女人脸上涂脂抹粉掩盖不住黑色的皮肤。有的老屋门面由木板竖排拼装而成，早被岁月打磨成深褐色，大门上留存着旧式窗棂，布满尘埃，都已摇摇欲坠。有的仅存空架子，如同人之残骸，没有人住，主人应搬往别处，无暇顾及。有的仅留有不足两米长的门面，新楼房躲在老屋的后面，像富人穿了一件烂衣裳，不伦不类，又像在掩耳盗铃。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有点心酸，呆呆地凝视了一会，继续往前走，怕引人误会。沿街都是店铺，有小吃店，日用杂货，棉被加工及家居行等，新式招牌替代了先前的招幡，现代的气息无不从老街各个角落洇透出来。出西水门不远，就是郊外。西水门因通渠水之用，城门不高，现仅存不足十米。站在城门下，缅怀过去，阳光冷冷地照着，我看到城门的落寞和凄凉。
　　 有价值的，人们才会抢救和挽留，让城市的底蕴尽可能地保存下去，尽量延长她们的生命。只有底蕴在，我们心中才有底气，才有那份自豪感。而那些没价值的，不值得修复，就顺其自然，自生自灭，退隐于岁月的进程之中。倘若她们阻碍了城市发展的进程，将会提前寿终正寝，了此残生。如沿河路上的老屋子，没有修复的价值，任它们风雨飘摇，迟早像落叶一样被时光的秋风吹落带走。
　　 古城老矣，却毅然而立，散发出历史的厚重和时光的深邃，让人无限感慨和缅怀。每当我走在古城里，走在老街上，心有万分不舍，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多么希望它们永远活下去，活在时光里，活在我们的心里，成为不朽的丰碑。就像日夜守护在身旁的资江，不舍昼夜的流淌，从远古流向现在，再流向未来，经久不息。我的心也随着江水流淌，流淌在古城的身旁……
　　
　　 注：一些资料来自《千年武冈》，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