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 征文】未了的心愿(散文)
仔细算来,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十几个年头了。按老家的习俗,父亲去世这些年来的每个春节,母亲都会领着我们姊妹去祖坟山上给父亲拜年。我们姊妹几个跪在父亲的坟前,流淌着思念的泪水,一边虔诚地烧着纸钱,一边深情地说起了平凡而伟大的父亲,说起了各自未了的心愿……
大姐说,父亲这辈子很苦很累,他用厚实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扛起了我们姊妹的未来。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的老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好些和大姐同龄的女孩,没有上过学,从小就帮着爹娘带弟妹,农忙时还跟着大人们上山干活。父亲是名基层干部,他经常对我们姊妹语重心长地说,知识重要得很,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你们姊妹一定要把书念好!大姐考上卫校后,父亲和母亲起早贪黑地干活,咬紧牙关供大姐去城里上学。大姐毕业后,没有去单位上班,自己做起了生意。大姐很有出息,才短短的几年时间,就在县城的车站旁买了一套门面房。大姐说等她装修好新房,就接父亲去住几天,享享清福。可姐姐的新房还没有装修完工,父亲就生病了。那以后的日子,大姐放下了手头的生意,带着父亲四处治病。听说哪里有好药,大姐就风尘仆仆地赶去哪里买药。父亲住院的那些日子,大姐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照顾父亲。她一次次对母亲说,父亲操劳了一辈子,还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她一定要把父亲的病治好,不管花掉多少钱都不会在乎。可父亲患的是无药可救的绝症,他还没来得及住进姐姐的新房,就在一个寒风萧萧的冬晨,带着太多太多的无奈与遗憾离开了人世……
村里的那些姐妹们,胆子小得很,从不敢出远门半步。可三姐性子要强,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一九九二年的秋天,三姐从学校毕业后,她给父亲说自己想去看看大海,要去沿海城市打工。父亲尊重三姐的选择,平淡地说自己的路自己去走,一个人在外,记得照顾好身体,想家时就回来看看。左邻右里的大妈大娘们,七嘴八舌地劝说父亲,女孩子家出远门,怕上当受骗,女娃娃家的名节比人命还重要;再说一个女孩子,又没力气,怕养不活自己,在外学坏了找不到好婆家。父亲拍着结实的胸脯,骄傲而自豪地说:“我自己养大的娃娃,她是什么样的性格,我的心里头清楚得很!娃娃出远门,是去大地方见见世面长长见识,不会去做乱七八糟的事情!”三姐笑着说,爸爸,等我打工挣到了钱,就请你坐飞机。父亲生病后,他一直瞒着三姐,他说上千里路程,回趟家不容易,出门打工挣的是血汗钱呀!可当三姐从深圳赶回老家时,奄奄一息的父亲躺在床上,连话也说不出来,眼眶里流淌着浑浊的泪水。三姐扑在父亲的床前,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喊:“爸爸,不是说好请你坐飞机的吗?你答应我的话怎么就忘了呢?你答应我的话怎么就忘了呢?”邻里的大妈大娘们,磨破了嘴皮,可怎么也劝不住三姐。
父亲喜欢喝酒,喝的是几块钱一斤的白酒。他喝酒时,从来都不用酒杯,提着酒瓶就往嘴里咕咚咕咚地灌。几口酒下肚后,父亲那慈祥的面庞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他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起了一个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我幸福而快乐地听着父亲讲的那些动听而美好的故事,一天天长大起来。我十来岁那年,望子成龙的父亲决定把我转学到县一小去念书。去县城上学,必须参加学校组织的录取考试。我是农村学生,根底薄弱,再加上过度紧张,差了两分才达到录取分数。父亲不认得熟人,就带着我去求校长。可还没等父亲把话说完,校长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恶声恶气地叫父亲出去,他帮不上父亲的忙。可父亲没有轻易放弃,低着头弯着腰,陪着笑脸,低三下四地说着好话。校长生气了,摔了摔手中的钢笔,怒气冲冲地往外面赶去。父亲生怕人家走远,紧紧地跟在后面。校长去那里,父亲就跟着去那里。校长终于被父亲感动了,苦笑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勉强把我收了下来。下楼梯时,父亲搓着红肿的眼眶,哭喊着说:“儿呀,爸爸活到四十几岁,从来没有这样低三下四地求过人呀!你要争口气,把书念好,不要给爸爸丢脸!”就在那一刻,年幼的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念书,长大后有了出息,爸爸那么喜欢喝酒,我就买茅台酒给他喝。可我还在中专学校读书时,父亲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睛,远去了天国,再也喝不到我买的茅台酒了……
烫热的泪水,像一条奔流的小溪,在我们姊妹的面颊上恣意地流淌,可谁也舍不得擦拭。母亲在一旁不停地抹着昏花的老眼,她叹了叹气,轻声说:“娃娃们呀,你们也不要伤心难过,只要你们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你爸虽然没有住上新房,没有坐上飞机,也没有喝上茅台,但他在那边也就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