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凌晨时分。窗外，断断续续地，广播里正隐隐传来重度雾霾的红色预警。
　　 关于雾霾，电视、广播、网络上的相关报道可谓连篇累牍，听起来似乎并不陌生。然而，对于生活在一个偏远小县城的人们来说，反而对它并无多少深切的感受，即便是小城今年的冬也时常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薄雾中。
　　 洗把脸、胡乱吃口饭，从楼上下来，准备驱车到百里之外的单位上班。一出楼门，便吓了一跳。虽然时辰尚早，天光还未放亮，犹不能细辨天地方物，但眼前的景象却是着实让人心中一惊。
　　 眼光所及，是一色的灰。这灰，朦朦胧胧，漫无边际，裹挟着楼房，裹挟着树木，裹挟着来来往往的汽车与行人……天地之间，仿佛仍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世界，人与物，只不过是在黏糊糊的灰白乳浆中游弋罢了。刹那间，一种浓重的窒息感沉沉地挤压过来，似乎全身的筋脉都被一只无形的魔爪所牢牢禁锢，让人丝毫动弹不得，即便是呼吸，也被这“灰”压迫得异常急迫起来。
　　 走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不知不觉间，心头莫名升起了一道恐惧，感觉从肉身到灵魂，正一点一滴地被那无涯的浓雾所吞没。就像小时候，第一次随了我的兄长下到家乡那一条半腰深的溪流，人越害怕、越扑腾，反而身子下沉得越快，眨眼间，整个人都会被那浑浊的河水所淹没。
　　 影影绰绰，高大的建筑物潜匿在雾霾中，黑黝黝的，犹似蹲在暗处的庞然大物。街道两边，路灯投射出的光显得极其微弱，只显出一抹浅黄的光晕，那样子，就像病人惺忪的眼，无精打采的。有几辆汽车缓缓从马路上经过，车头的大灯也不过能照到十几米之遥。在这勉强的光亮映照下，偶尔也能看到三三两两早起的人们从马路旁经过，隐约中，有老者不停地咳嗽，还听到一位中年男子长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抱怨道：“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
　　 未及走到汽车跟前，鼻子突然感到一阵出奇的痒，似乎有什么异物正在撩拨着鼻腔敏锐的神经。“阿嚏”，一个喷嚏喷薄而出，随之，肋下隐隐作痛，两行稀糊糊的鼻涕不期然地淌了出来。逃也似地钻进汽车驾驶室，只为着能大口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可是，驾驶室的气味一样污浊不堪。窒息，沉闷的窒息，头有些晕，一股浓痰从嗓子眼汩汩冒出，吐到洁白的纸巾上，模模糊糊看到的只是一团发黑的东西。
　　 启动汽车发动机，打开大灯，借着似亮不亮的灯光驶出停车场。附近有几个搭车的同事，或戴着口罩，或掩着口鼻，于路旁默然等候。车到近前，他们纷纷逃离浓雾的笼罩，急匆匆鱼贯钻进汽车车厢。“好大的雾霾啊！”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声感叹道。“我们方圆几米都看不清东西呢，你开车可要小心！”又有一个同事叮嘱我。
　　 汽车在公路上慢牛似的爬行，它为浓雾卷起的“惊涛骇浪”所包围，就像一叶孤舟，正茫然飘零在苍茫无际的大海上。车里一片寂静，似乎无论是谁，只要多说一句话，都要消耗很多力气。渐渐地，天光亮起来了，而不远处林立的高楼也慢慢显露出了它们的形迹。只不过，它们的下半截身子依然为浓雾紧锁，无法呈现出全貌。灰白的雾气环抱着它们的半腰，蒸腾着，游荡着，那样子，就似遥远的海市蜃楼，空灵而神秘。有同事幽幽地说：“你们看，那里还真像是天堂！”
　　 手把方向盘，是绝对不能分心的。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的路，生怕会出什么意外，哪里还能顾得上看那周围的风景？汽车经过一片建筑群，陡然，一阵浓烈的臭鸡蛋味就像削尖了脑袋，缩瘦了身子，偷偷地从汽车门窗的缝隙中硬生生挤进了车厢，那刺鼻的味道简直令人作呕。同事们一片惊呼，随即，都屏住了呼吸，车厢里竟听不到一丝呼气的声响。估摸着，此时的他们都用衣物掩了口鼻，只怕吸进去一点难闻的气味。 所幸，此时的车速较快，没过多长时间，也就驶离了那片区域。大家七嘴八舌吵吵着，要求打开车窗透透气。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整个世界都让团团浓雾包围着，又哪有新鲜空气供人呼吸呢？
　　 当临近八点钟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渐渐透出了一道道橙黄的色彩。车行空旷处，远望一轮朝阳正慢慢地从地平线下升了起来。隔了层层雾气，阳光不是很强，只在太阳周围辉映出一圈巨大的光晕。而那轮朝阳，就像负了重，似乎每升高一寸都要付出百倍的艰辛。它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向上爬着，努力想挣脱浓雾的重重束缚，也好给人间带来能够驱走黑暗的光明。
　　 这会儿，雾气与光影纠缠着，交汇着，使得东方的天际显得云蒸霞蔚，变化莫测。苍茫的天地间，因了这独特的景致，如烟似梦，亦真亦幻，宛若仙境。或许，当“丑”到达极致的时候，也会生出别样的美吧？但这种“美”，是“恶”抽芽吐翠绽放的花朵，它有着罂粟一般的娇媚，也有着罂粟一般的恶毒。就像闻一多笔下的《死水》——“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云霞。” 是的，这样的“美”是病态的，是畸形的，是人类无休无止的贪欲催生出的“恶之花”。“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有同事轻轻吟出了这两句诗。这是他的心声，恐怕也是全天下所有普罗大众的心声！在这个世上，充溢着太多的丑恶，何止只是这雾霾！我们期盼着，期盼着一个澄明安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