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飞花，烟雨空濛的南国景致历来是文人墨客吟咏的主题，唐诗宋词更是将细雨斜阳描绘的缠绵悱恻，惹的一个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凭空添了几份惆怅的凄美。曾经的我也是其中的一个，直到去了塞外，领略了塞外雪色，才知人世间还有另一种美的极至的风景。
　　 塞外的雪，美的清澈，美的冷艳，美的悲壮！
　　 “胡天八月即飞雪”，常常在九、十月（农历八月）交接时节，内地一些地方仍繁花一树，塞外天空便开始绽放属于自己的“花”。但是，塞外的第一场雪常常是来的突然去的利落。像一群舞者，耐不住季节拖沓的前奏，冒然从帷幕后挤搡而出，仓促亮相羞怯问候后又速速遁开。虽然飘忽短暂的似梦中一掠而过的玉羽，但其翩跹的身姿也足以点燃被灼热干涸困扰一夏的塞外万物的欢喜与希望，所有喧器浮躁在浅尝辄止的清凉里刹时湮灭，塞外世界一片肃静安然。
　　 约一个月后，舞者们才正式隆重登场。在做好充足准备的塞外天空上，激情积聚了长久的她们，早已顾不上矜持，像策马奔腾的勇士，团团簇簇，以势不可挡的状态倾泄而出，又像是一群失去羁绊的野兽，扑天盖地呼啸而来。看吧，天，不见了，云，不见了，田野不见了，树影不见了，房屋不见了，身边的一切都开始恍恍惚惚，它们就那样肆无忌惮的霸占了塞外的天上人间角角落落。
　　 一场肆意的激情渲泄后，塞外便换上了银装素裹的新行头，同时也宣告塞外正式进入了雪季。赛外的雪季很长，一年中有五个月处于落雪期，隔三岔五便有一场漫天盛开的景致，时大时小时长时短。
　　 塞外的雪很有灵性，也很体贴，大雪降临前，天地会早早昏蒙，北风开始连连拉响呼啸的警笛，天地于是敛息了噪嚷，大街小巷里偶尔几个人影，也是步履匆匆的赶往温暖的去处。往往到黄昏，甚至拖到夜里，精灵们才纷纷扬扬起来。很多时候，会被风挟裹着撞到门上窗上，窸窸窣窣，落到屋上、树上，扑扑簌簌。
　　 精灵们也很浪漫，很多个繁星点点抑或皓月当空的夜晚，当人们徜徉在稠稠的美梦里时，它们会翩然降临。顽皮而又懂事的他们，不忍扰了劳碌一天的塞外人的好梦，脚步极尽轻盈，它们只是等着看从美梦醒转后的塞外人眉眼间攸然绽放的欢喜。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大雪后的清晨，整个世界澄然一新，浩壮盛大的洁白震撼的人欲诉无语欲笑无声。伫小城中央，头顶着蓝的透澈的苍穹，鼻间嗅着过滤后清洌的空气，抬眼处，琼楼玉宇如梦如幻，一树树冰花似一位位仙子莅临，婷婷玉立，楚楚可怜令人不忍亵渎，娇娇怯怯伸展开去的玉枝在晨光微曦中反射着点点银光，几缕风过，便有细碎的雪沫迷潆了双眼。
　　 再看脚下的路，早已成了条玉缎，蜿蜒着直至融进天边的山峰，天地忽地便浑然一体了。远处穿城而过的小河两堤之上一排排老榆披上琼玉盛装后，苍劲的虼枝也有了四月春梨的俏媚，堤侧上的雾淞显然是天然冰雕玉砌出的艺术品，冰封到仅留尺余的河面潋滟凛冽，薄雾样的漳气隐隐浮动……万丈霞光里，令人有须臾恍惚，质疑自己是否还在尘世。
　　 大雪中间会穿插几场时间短、雪朵小的“小雪”。小雪有时简直细小如尘，对生活构不成影响，也就无需警示，所以小雪便来的随心所欲。或某个清晨，或某个中午，或某个傍晚，也或某个夜晚，也或夹裹在一场北风中，何时来何时停，悉从尊便无人关注。习惯了气势磅礴势大雪，小雪简直就是苍天喷洒一次空气清新剂罢了，塞外人会淡定的各司其职，任它碎碎洒洒飘飘悠悠，自得其乐地给塞外增添一缕别致的情调。小雪没有大雪的压迫感，像是专门是来抚慰塞外人漫漫长冬里的枯燥之心，下小雪时，很多人会在闲瑕之余静静地凝望漫天细雪，像欣赏一朵朵娇俏的花，像品一首涓涓小诗，又象是在隔空聆听一首江南小调，惬意悠然。
　　 太阳雪，是塞外的另一种极致风情。在某个冬阳明媚时刻，天空里会忽然涌出无数不速之客，姿态优雅的她们，在阳光透射里让晶莹剔透的身姿尽量轻盈慢舞，慢到令人认定眼前袅袅飘飞的是一片片羽毛，硬是产生暖暖的柔柔的错觉。行走在太阳雪里，你会不知不觉地仰头逆光而眺，直到浅浅的笑自唇角发散开来。
　　 漫长的雪季一般止息于来年的五月，甚至五月底，当沉睡一冬的草木在春阳温暖下逐渐泛出点点春意时，会突然而至一场漫天大雪，即使天空春阳正耀也融化不了它的玉洁冰清。最刻骨铭心的是96年“六一”，正在操场上表演节目，天空突然飘下了玉蝶般的雪片，整个操场都安静了，所有的面孔都朝向天空……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场压轴大雪以恶作剧歇止时，白茫茫的天地间，春阳依然明媚。阳春白雪，塞外的春，便多了一份明快。
　　 不知从何时开始对雪的一往情深。
　　 痴迷雪曼妙盈空的身姿，常常站在漫天大雪中，伸出手，看一枚枚落入掌心的雪花，一丝沁凉后凝成一珠剔透的水。或仰着头，静静的任那些琼花落在脸上，发上，睫上，肩上，任那“蝴蝶初翻帘绣，万玉女、齐回舞袖”的洒脱妩媚，任那“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的激烈悲壮，纵情地刻在心空之上。也贪恋雪落的声音，很多个夜里，独自倚在壁炉前听雪打窗棱直到睡去，更有无数寂寂长夜里，自雪落的声音中回还，那如蝶如羽的轻盈在模糊的意识里磅礴蹁跹，于是枕着那份幻境再次安然睡去。
　　 漫长的雪季里，也常邀好友或是独自去野外。茫茫雪原上，宇宙浩渺，世界清澄，天地万物浑然一体，无你，无我，无他，广隧的空旷静寂里，所有的爱恨情愁都似隔世的烟云，眼前的世界却真真切切的属于自己，还有那份透彻心髓的纯净。
　　 塞外的雪，落在地上滋润了塞外的土地，落在人的心里融化了塞外人的冷漠，滋养了塞外人的豁达，于是塞外女子热情爽朗，塞外汉子粗旷豪放，而塞外男女老少善歌善舞凝聚成了塞外独有的风情。
　　 豁达的的塞外人是不会守着一方天赐美景过枯燥的日子，每个清晨，当霞光熏红了蓝天澄净的脸，上班的，上学的，步行的，骑车的，铃声，嘻闹声便一齐涌出，搅动一城的静谧，世界便生动活泼起来。阔阔的马路、人行道、广场都是公共的游戏场，溜冰的，打雪仗的，滑雪的、滑雪橇的……花样繁多的与雪相关的节目，从大人到小孩，从男到女，都乐此不疲。在大街上走着，随时都会遭到突袭，会随时听到惊叫，听到咯咯的笑声，会随时看到顶着一脸一头雪沫狂奔的，会随时看到跌的四仰八叉的，会看到一群眼冒艳羡的身影围追着一架雪橇，待赚足了艳羡，滑雪橇者会大方的让给他人滑一会，滑得好的令人欢喜惊叫，也有笨拙的滑跌在地，哄笑四起下，总会有人笑哈哈地将其拉起。
　　 漫长的雪季促成了塞外昼短夜长的特点，过早来临的黄昏延长了黑夜，所以塞外漫长的雪季里更有一个个漫长的夜。那些夜里，塞外人常常聚在屋里，或亲友，或邻人，或只有自家人，围坐在火炉或壁炉边，嗑着瓜籽，喝着清茶或奶茶，聊家长里短张三李四，也说天文地理民俗，更会边歌边舞，黄昏与夜晚的寂寥便在热烈的气氛中消失殆尽。
　　 记忆里，好多个这样的场景：红通通的壁炉上，壶里的茶咕嘟咕嘟的泛着浓香的汽泡，汉族，蒙族，哈族，维族……一群早被暖暖的火炉融化掉民族界限的年青人围坐一圈，任凭火苗将一张张青春的面孔烤得通红。就着茶和瓜子，夹杂着各种语言聊着年青的心事，一件衣饰一本书一首歌也能带来许多感慨和欢声笑语。话题聊尽了，就唱。一般是生性豪放的民族人提议，往往提议的人先放开歌喉，一曲未尽便成了合唱，唱着唱着就一个一个起身而舞。年青的激情一点就着，很快，满屋子都是舞动的身影。也就在那时节，拿着铁钳拔火镗的我有幸听到了几个民族最原汁原味的歌谣。那些经老一辈传唱下来歌谣经民族人浑厚的桑音哼唱出来，真是稀有的天籁。我曾央一个民族姐姐反复唱给我听，伴着她深广婉转的歌声，对那个马背上的民族产生了无限向往。
　　 一炉火，一壶茶，熏暖熏香了多少个漫漫长夜？待火黯茶淡，尽兴的人们便适时起身作别，积雪在四散回家的脚下咯吱咯吱，响出一份特别的意韵。
　　 离开塞外，领略了几回梦里向往的江南旖旎，听过了几回雨打芭蕉，感受了秋雨梧桐，内心深处最怀想的仍然是塞外的雪。塞外的雪，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塞外雪色，一种美到极至的风景，塞外风情，一份入髓的温馨，它们将一直以圣洁的姿态盘踞在我的魂里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