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遇见】故乡那“红军坝”(散文)
犹记当年,我16岁初中毕业后,就参加了生产队劳动。
十月的一天,秋高气爽,队长派我和生产队的几个人,驾船外出到沙湖中帮村,用食用油兑换油料。据老人们讲,中帮村是一个革命的地方,那儿还有个“红军坝”,这使我有些好奇!
同我一行的有六人,就我和王二力年轻,他们都是年长者了,我们叫他们叶叔、许叔、熊伯、张伯的。
清晨,队长派人把十几桶棉油、麻油(都是用铁桶装的),还有做饭用的钢灶、锅盘碗盏、米、菜及日常用品装上了船,随后我们带着行李也上了船。
船上的雨蓬是个小青瓦形,扣在船舷上,是竹篾编织的,用桐油漆得光亮,就是下再大的雨也不会漏的,分为五截式重叠,可任意拉伸。人站在船舱里正好一人多高,中间放货,两头是睡觉的地方。船的正中央立有根粗大的桅杆,桅杆上挂着白帆。
船起锚了,我用竹篙使劲地点岸,船慢慢地到了河中央,熊大伯掌着舵手,许叔拉着起重葫芦的绳,那白帆徐徐地扬起,一直到了顶端。今天刮的是微风,船顺着通顺河的下游,开始自如地航行着。我坐在船头上,看着水清澈明亮,那船尖把水劈成两边,激起层层浪,不断地向岸边涌去;那岸上大大小小的树,有的秃了枝,有的还挂着片枯卷的叶子,孤零零的;那河堤上一排排青瓦房,从视线中慢慢地移到了后面;那河滩上的水牛,三五成群,有的在啃着枯草,有的在你追我赶,嬉戏着,时不时地昂起头“哞――哞――”几声;那河道上一条条捕鱼的小船,渔民荡着双桨,有的站在船头上在撒网,有的在收网,悠闲自得地哼着沔阳花鼓戏呢!
到了中午,通顺河航行的帆船多了起来,有的装载着棉花,有的装载着稻谷,有的装载着麻类品,来来往往的。那一片片白帆,仿佛是一只只白色的蝴蝶,斜着翅膀在水面上来回地飞着,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这是我第一次出门乘船,一路感到很好奇,大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时不时地问着:“张伯,前面是啥村子?”“叶叔,窑湾在哪儿?”“许叔,何场是个什么地方?”“熊伯,中帮村‘红军坝’还有多远?”他们不厌其烦地答着。
熊伯对航行有着丰富的经验,他细心地操纵着舵手,船顺水而下,乘风破浪,绕过了一道弯又一道弯,终于到了中帮村。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那晚霞落在船的白帆上,仿佛是红绸子在一飘一飘的,还有那河水也成了红色,一浪推着一浪,显得特别美丽。
“熊伯,那‘红军坝’在哪儿啊?”我心急地问着。
“石头,你看看,前面那段高堤,那就是‘红军坝’。”熊伯站在船舱里,抬起手向前方指了指。
“哦,原来在这儿,好高的堤啊!熊伯,那‘红军坝’是个怎样的来历呢?”我刨根问底的。
“据说是土地革命时期红军打仗修的吧,防辛未年的大水,保丰乐垸、红土垸的农业丰收。具体地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要问问中帮村的那些老红军。”
船靠了岸,许叔落下船帆,下了锚。我和王二力把钢灶抬到了岸上,跑到附近的老乡要了两捆柴禾,许叔开始炒菜做饭。
“开饭了,开饭了!”许叔喊着。我们吃完饭,跑去看“红军坝”,一上一下,天就乌漆抹黑了,随后我们上船点亮了马灯,把前后的雨蓬拉了下来,就睡觉了。
夜,静悄悄的,只听到流水声“哗啦啦”地响,还有那夜风吹得那雨蓬“嗖嗖嗖”声,仿佛是首摧眠的曲子,把我带入了梦乡。
“咱们抬起来呀――,哎-嗨-呦-喂-,咚――;大伙提起精神耶――,哎-嗨-呦-喂-,咚――;可恨那国民党啊――,哎-嗨-呦-喂-,咚――;他害人害国家呀――,哎-嗨-呦-喂-,咚――”我喊出了声,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梦,梦见了红军筑坝打夯的号子声。
天蒙蒙亮,我们就起床了,拿起毛巾在河里洗了个脸,准备开工了。
领队的是叶叔,他分了下工,叫许叔看船、煮饭,我们抬的抬油,拿的拿麻袋,扛的扛称。不一会,到了中帮村。
走进村里,人们忙着往水缸里担水,家家户户是炊烟袅袅,到处飘逸着饭香;房前屋后,一群群鸡在柴垛边啄虫觅食,那大公鸡站在一边,时不时地扇起翅膀,伸起个脖子打鸣“喔喔喔――”;树林里,那些小鸟,在光秃秃枝桠上蹦蹦跳跳,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还有那土狗,见我们是生人,老远地“旺旺旺”,看到我们手里有棍,就夹着尾巴溜进了小巷子……我和王二力村上村下,一路“吆喝”着:“棉籽、黄豆、芝麻换油啰!清亮的棉油、还有香喷喷的麻油咧!”
这么一“吆喝”,真还有效果,前来兑换油的人真还不少,有的说:“我家早就没油了,没时间上街,吃了好几天的光锅子,你们来的正是时侯。”“我家借了人家的油要还了,也换上几斤。”“老乡,称一称,看看我的黄豆,可粒粒都是饱满的哦,你要给我多换点油。”叶叔说:“乡亲们,你们这儿的土地肥沃,长出的油料好,我们按出油率最高的换给你们。”乡亲们听到叶叔说的话,个个都点着头,满意地笑了。
生产队的铃声敲响了,社员们都要上工了。我们收拾着油料,将麻袋捆好,然后一袋一袋地往船上抬去。
我们吃完了早饭,在船舱里小憩后,又抬着油桶,带着东西出发了,走到村里,看到了一位大叔打着赤脚,卷着裤管,肩上扛着犁、赶着大水牛,看样子是去犁地的,我迎上前问道:“大叔,你们这中帮村有红军吗?”
“有,有好几位呢!你看看,那棵大梧桐树那里,坐着晒太阳的那位老爷爷,叫赵一民。他原来是红军排长,在建‘红军坝’时,与敌人作战,他的右腿被手榴弹炸伤了,成了残疾。”他一边用竹条赶牛,一边跟我说。
“大叔,谢谢您。”
我们来到了梧桐树这里,把东西放下,我去问:“请问,您是赵一民爷爷吗?”
赵爷爷挪了挪拐杖,抬起头,过细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我手里拿着个大簿子和钢笔,说道:“我是。你这娃儿是县里来的记者吧?”
“赵爷爷,我不是记者,也不是县里来的。我家是王市口王家湾,同我来的有六人,来您中帮村兑换油料的,社员们都上工了,在地里忙活。这时,我们正好有空,听说您是红军,找您问问这儿‘红军坝’的事。”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好好,娃儿,这对面是我的家,你去搬几条长板凳来,让大家一起坐下来,我来慢慢地讲。”
“赵爷爷,太谢谢您了!”
这时,赵爷爷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讲了起来:我们中帮村,在土地革命时期,这里驻扎着沔阳县第八区苏维埃政府领导的区守备大队、区挺进队。他们带领我们丰乐垸、红土垸的人民闹革命,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1931年,国民党反动派对沔阳苏区进行了三次大“围剿”,均受到红军和苏区人民的迎头痛击。将介石不甘心失败,再次命徐源泉为“鄂西剿共总司令”,重点对沔阳这块红色区域进行第四次大“围剿”,大批革命者惨遭敌人杀害。在贺龙的领导下,沔阳人民不屈不挠,英勇善战,粉碎了将介石的一次次的疯狂“围剿”,革命斗争如火如荼,蓬勃发展。
丧心病狂的将介石,用武力征服不了沔阳人民,悍然施用“水淹苏区”的毒计,于1931年7月27日挖开了长江上车湾、朱三弓段江堤,借水“围剿”贺龙红军部队和苏区革命者,使沔阳一片汪洋。
祸不单行,天又下着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水灾,从四方八方的红军前来增援中帮,加上驻中帮的红军守备大队、挺进队、还有地方游击队,差不多1000余人,立即投入到了防洪抢险中。
老百姓听到红军为他们筑大坝的消息,人人奔走相告,陆续地送来了扁担、箢箕,铁锹,编织的草包、草鞋、扛子、木桩,还有大米、食油、鸡蛋、蔬菜。
中帮村地带,有一条长虹河,在红土、丰乐两个垸子之间,若在沿堤修堤防洪,则工程巨大。于是,红军部队决定在长虹河进口处通顺河岸筑一段100多米的大坝,既能堵住洪水,又免修两岸的长堤。
27日中午,一场筑坝的战斗打响了。
红军们拿着铁锹挖着土,装的装箢箕、装的装草包,挑的挑,抬的抬,人人是你追我赶,个个争先恐后,顶风冒雨,顽强战斗。夜晚,筑坝的工地上到处燃着马灯,仿佛是天上的繁星在眨着眼睛,红军在夜色里来回地穿梭着,也不怕蚊叮虫咬,想的是快点把大坝筑起来。
水,在一寸一寸地涨。红军心想:“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我们必须争分夺秒,跑在洪水的前面。筑坝就是前线,抗洪就是战场,上刀上、下火海,也在所不惜。”由于天气下雨,大家的衣服都是湿的,就干脆打着赤膊,有的腿刮伤了,有的肩磨破了,有的手上的打起了大泡小泡,也没人“吭”一声。累了,饿了,炊事员送的大米饭,匆匆地扒进肚子里,又继续拿起扁担、箢箕、扛子投入了战斗,为了老百姓的安全,多挑一担土,多抬一个草包。
筑坝,当地的老百姓也在其中,整个工地上人山人海,经过两天两夜的奋战,大坝终于合龙了,人们欢呼雀跃,振臂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人民万岁!打倒国民党!打倒蒋光头!”
为了让土不被洪水冲走,有的红军下到水里,把抬来的草包,一个一个地在坝的外围码好,叠实,再打下一根一根的木桩,将土挡住。然后,抬来夯,将坝基夯实,红军们一边夯,一边叫起了号子:
“大家抬起来呀――”
“黑丫头好哇!”
“咚――”
“抗洪水筑大坝哟――”
“黑丫头好哇!”
“咚――”
“那个蒋光头儿呀――”
“害国家害人民啦――”
“把他千刀万剐耶――”
“也解不了我们恨啊――”
“碎步往前挪哇――”
“一夯挨一夯呀――”
“军民一条心啦――”
“共建家园保丰收哦――”
当时,我是守备大队三排的排长。就在这天的下午,全体红军紧急集合,各队作好战斗准备。说是驻扎在彭场、何场的国军34师来“围剿”红军,捣乱筑坝防洪工程。陈昌洪总指挥命令我们守备大队、挺进队打阻击战。
大队长廖运生带着我们大队人马,埋伏在四方河口一公里处东面的堤坡下,挺进队队长鲁成银带领全队官兵埋伏在南面的一条水渠里,让敌人的部队进来。然后,用少数人佯装筑坝,诱引国军上钩。陈昌洪总指挥带领大部份红军、游击队,伏击在长虹河口的堤岸,打一场口袋战争。
这时,敌人就像一窝黄蜂,向筑坝工地扑来。一个骑着黄色马的长官,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吼道:“妈的,拿炸药来,给老子炸掉!淹死那些红军!游击队!”
陈昌洪打出了信号弹,一声令下:“打,给老子打,统统地消灭这些狗日的!”顿时,枪声响成一片,那手榴弹划磨着天空,“嗖嗖嗖”地飞着,像雨点般地落入了敌群,“轰轰轰”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在颤抖着,整个天空硝烟弥漫,敌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乱成一团。
号兵吹起了冲锋号,红军从四方八方包围了起来,齐声吼着:“冲啊!冲啊!”红军个个威猛,如下山的猛虎,操起大刀,向国军杀的杀,砍的砍,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呼爷喊娘。
“抓住那个骑马的。”陈昌洪发出命令。
敌军长官拉着马的缰绳,正要逃走,被守在路口的挺进队队长鲁成银拦住了,吼道:“你个狗娘养的,把枪放下,老实点,乖乖地给我下来!”“好好,我投降!”狡猾的家伙来了个假动作,赶着马跑了起来,鲁成银说时迟那时快,朝马就是几枪,那马一声嘶叫,栽倒在了地下,蹬着仰窝,敌军长官落在了地下,鼻子、嘴巴啃了地,吓得掉了魂。鲁成银上前抓住他的领扣,鼓起个腮帮,瞪起个眼睛,吹着胡子,一手枪抵住他的脑门,骂道:“官儿,你奶奶的个熊,跑啊?你死到临头了还要跑啊?”然后松开手,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下,脸成了乌色,浑身颤抖着。鲁成银忽地抬起脚,朝他的腰部狠狠地踢去,他像只瘟狗蜷缩在地上,叫着:“饶命!饶命!”他投降了。
这次战斗中,红军牺牲了18人,伤了54人。打死敌军600多人,俘虏了100多人,缴获枪支、弹药不计其数。陈昌洪高兴地笑了,说道:“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
我的右腿被敌军的手榴弹炸伤了,被抬到了中帮战地医院,大队长廖运生赶来拉住我手,说道:“赵排长,要挺住,一定要挺住!我们等着你回来!”
“大队长,没事的。”我伸出手摇了摇。
战地医院的手术室很简陋,在这困难的时刻,又缺医少药的,我被抬进了手术室,医生说:“排长,没有麻醉药,你可要配合我们医生,要忍着点,就是再痛,也要忍住,痛过一阵子,把弹片取出来就好了。”我点了点头,医生叫来几个战士把我的四肢按住,还用被包带捆在床上。然后,拿来一条纱布把我的眼睛蒙着,再用块毛巾塞在我的嘴里,叫我紧紧地咬住它。这时,只听到刀子在我的肉上“嗖”的一声,接着是撕心裂肺地痛,就像关公中毒箭,开刀刮骨除毒的,我死死地咬住毛巾,双手攥紧拳头,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那汗水流湿了头发和枕头,流湿了衣服,几乎晕过去了。后来,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刀子,剪子的声音。医生说:“排长,你真了不起!手术做完了,祝贺你!很成功!”他们松开了我,说道:“医生,取出的弹片留给我看看。”医生把盘子端了过来,用镊子扒了扒,数了数,一共十三颗大大小小的弹片,那沾的血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