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二十六岁那年，厂里的一个老伙伴给我张罗着介绍了个对象，是跟他一个村儿的，新分配到县里某医院的医生。年轻轻的，医生好啊，那可了不得，旱涝保收的营生啊。我立马就眼直了，就答应了，就开始跟她搞起对象来。
　　 我俩搞对象，跟你这么说吧，那真不是吹的，是有情有由，有滋有味，嗯，蛮好，蛮有嚼头。
　　 或许你会以为她多么漂亮，这么说吧，她长得太普通了，普通得像是我邻家小妹，憨厚，朴实，脸蛋儿不是鸭蛋脸，眉毛不是柳叶眉，眼皮也不是双眼皮，任你咋看，也就两个字：普通。哎，就是这么平平淡淡的一个女孩子，走在大街上，混在人伙子里，你根本不会觉得她有多么打眼。不过咱知足，那真是没说的。漂亮能当饭吃？那不结了。咱知足，挺知足了。
　　 嗯，说是普通吧，还真有她的不一样处，你问有啥不一样？嗨，那眼睛呗，真的是水汪汪的。哎，你就不能看，一看就醉了。
　　 一开始差不多每天去看她，一下班就去看她，她就说了：“你不用天天来，看让人说闲话。”我就问：“我不天天来，你让人抢走了咋办？”她就噗嗤一笑，说：“抢走就抢走了呗。”我就说：“那我更不敢不天天来了。”说归说，我还是依从了她的意见，从每天去改为隔一天去了。于是不是一三五，就是二四六，礼拜天就看情况了。这样一来她又说了：“你也不用这样刻意，不一定非得一三五，二四六。”我就笑了：“这么难伺候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就笑，说：“谁说没一撇？”我心里就得意。嗯，很得意。
　　 她是住在医院里。有自己的一个小宿舍，每天自己做饭吃。逢到我去了，她就做两个人的。都是家常饭，比如熬南瓜稀饭，馏饼子，炒白菜或者炒土豆丝。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一类吧。这么简单的饭菜，我们吃得有滋有味。嗯，蛮好。我想不起还有什么更好的了。我根本没心思去多想。看着她，只觉得心里满满登登的。我去的时候，会顺便买点饼啊菜的，南瓜是她从她家里带来的。她说她家地里有的是南瓜。哎，我家也种南瓜，是爸妈种在院子里的，她家和我家不一样，她家有南瓜地！
　　 她那间小宿舍的那张小桌上，我们头对头吸溜吸溜喝稀饭，嚼饼子，吃菜，稀里呼噜，风卷残云，桌子上一片狼藉。她就笑：“真能吃。”我嚼着饼子，说：“那我以后不吃了。”她就又笑：“不吃咋行，看你瘦猴一个，不吃更猴了。”我就大笑，说：“你不要说了，我不会吃饭了。”
　　 后来有一天我们就去看电影。记不得是谁提议的了，估计是我。不过这个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电影本身。我们兴冲冲步行去电影院，并不太远，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临进场，我心说：买点东西吃吧。说实话那时候我很笨，或者不仅仅是笨，还有些傻，瓜子什么的都没想起来，光是买了一袋儿软糖，可能以为女孩子喜欢吃糖吧。
　　 我们一边看电影，一边吃糖。她吃了几块就不吃了，说放着回去吃。我就说那我再出去买点别的咱吃，她说不用。我就没出去。现在想起来，很后悔。哎，女孩子的话不能听啊。她说的有可能不是心里的话。但是我年轻没经验，她说不用我就相信了。心想已经相处到这样的境地了，还客气啥的？于是我们就一边看电影一边悄悄说话。电影是张艺谋演的《老井》。当两个主角钻在井下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时，电影院里爆发出响亮的嘘声和口哨声。我扭脸瞅了瞅她，她的脸尽管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很模糊，但也能看得出渗出来一丝的绯红。我就去拉她的手。不怕你笑话，谈了这么些天对象了，我们连手都没拉过。哎，那个八十年代啊——趁着这个机会，我便采取了主动。她起先没动，我就拉住她的手，轻轻把她的手攥在掌心里。但没多大会儿，她就悄悄把手退出去了。我看她一眼，她盯着银幕看，安安静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我没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看完电影出来，夜已经深了。吹着风，有些冷，我就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她挽住了我的胳臂，这我是没想到的。我心里打着小小的哆嗦，感受着真实的甜蜜。我们一路往回走。回到医院，送她到了宿舍，我准备去上班。今晚我是夜班。这时候，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一幕出现了。
　　 她仰起头来，看着我。那眼睛里，有让人惊奇的东西。我不认识那东西，但是感觉不一般。我有些被吓着的意思，我张皇失措，我语无伦次。我说我要去上班了，快迟到了，说着说着就往出走，一边走，一边看到她眼睛里的那种光彩，一下子黯淡了。忽然我就意识到我做错了，但是，错了就错了，我已经不能弥补。我竭力和内心的那个自己争辩着，抗争着，搏斗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拔腿就走。一个夜班上，老是忐忑，总无法收回心思，眼前总晃着她那个叫人迷惑不解的眼神，心里的乱无可形容。
　　 第二天，那个给我介绍对象的老伙伴就问我：“人家说要跟你分手。怎么了你们？”我说：“不知道啊。”“你小子，哎——”他说着，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再不说话了。
　　 那之后，一直到某年某天我带着妻子走在县城大街上，偶尔看到了她。那是一个街角，她一个人，挎一只坤包，匆匆地走过。看见她，我站住了。她瞥我一眼，脸上没表情，更没说话，径直走过去。我定定地看着她，感觉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一样。妻子看着我，问：“发什么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