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我的舅舅(散文)
老实憨厚的舅舅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社会动荡不安的年代。外公外婆有七个子女,我的母亲是老大,下来就是小母亲两岁的舅舅,他算是孙家的长子了,在他后面还有四个妹妹和一个小弟,一个比一个小两岁。说到舅舅,不能不感叹他的人生堪称就是一个传奇的一生。
外公是个身单力薄瘦小的男人,家里子女多,就靠他给地主家扛活赚几个馒头回家养活一家老小。常常是几个娃娃挤在一起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盼着他天黑回家的几个黑馍馍填饱肚子充饥了。外公后来常常回想说那么多娃娃没饿死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外公家在村子里算是插队的外来户,大户人家一个窄窄的偏院给了他们,简简单单搭建了几间一伸胳膊就能够到房檐的简易房子,全家十多口子人就在那窝棚一样的屋子里挤着,日子过得多么困难可想而知。
我的舅舅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年龄很小他就知道帮大人挑水、劈柴、干农活。外公虽然日子过得穷,但他一直没让舅舅停学,上到哪供到哪。好在舅舅从小就勤奋好学,学习成绩一直很好。
舅舅初中毕业上高中的时候,我的父亲母亲已经结婚了。为了攒够一学期五块钱的学费,礼拜天节假日他就主动到父亲的工地上干小工,和泥、搬砖、运石子,什么活都干。吃饭休息的间歇就拿出随身带的书本复习阅读,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一样。舅舅就这样坚持读完了高中学业。
舅舅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命运很不公平的剥夺了他上大学的机会。本该他上的大学被一高干子弟顶替走了,外公也没有奈何,舅舅只能是很不甘的吃了这个哑巴亏。大学没上成舅舅颓废的在炕上躺了好几天,被外公一顿骂给骂醒了:“亏你还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这么点能耐?离了这大学你就不活了?你记着,你是孙家长子,这一家老小可还都指望着你呢?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是金子在什么地方他都会发光,是狗熊捧在金殿上他还是狗熊。你要真想当这个扶不上墙的烂狗熊,你就给我滚的远远的,我们孙家没有这样没出息的后人。”这一席话点醒了迷茫中的舅舅,他又重新振作起来了。
舅舅凭借着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和优美的文笔被招到了大队部做了一个小文书,也算是学有所用,略感欣慰。每天下工后,他吃完饭就不闲着,用黄土做一种盖房子用的泥胡基(用一种四四方方的模具,里面填满半湿的黄土用一种圆石头柱子使劲砸到黄土硬实,把它搬起来去掉模具一排排晒干盖房子用,就相当于现在砖块的作用)舅舅将这种胡基打了一排又一排,有些不等晒干一场雨淋得损毁到不能用,他接着再打。整整几个月舅舅下班之余就只干这一件事情,他急于想要把那窝棚一样的房子重新盖成稍微好点的屋子。
舅舅在把最基本的工料胡基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通知父亲来拆旧房子,当时父亲问舅舅:“你手里现在有多少钱?多少粮食?”舅舅的回答是:“五十块钱,一百斤粮食够不够?”父亲一听舅舅的回答头都大了,五十块钱都不够买芦苇帘(夹在椽木和瓦中间的一种芦苇做的帘子,目的是为了在椽木的上面覆盖一层泥,然后给上面摆上防雨的瓦片)好在我父亲认识很多建筑工地上的朋友,东西不够就先赊欠,东家赊椽,西家赊檩,张家借点面,李家讨点米,总之最后就这五十块钱,一百斤粮食,在不到二十岁的舅舅的张罗下把家里的房子盖起来了。
舅舅在村里干了快半年的文书,勤快机灵有眼力的舅舅被下乡视察的公社领导看上了,将他借调到公社去当了通讯员。舅舅的一手好字和优美的文笔得到领导们的赏识和重视,一致认为舅舅将来肯定前途光明,会是个有所作为的人。
在舅舅在公社当通讯员的时候,我的二姨病了,急性阑尾穿孔差点丧命。二姨在经过长达十个小时的手术抢救后活了过来,可是二姨术后虚弱的身体需要补充营养,她的营养问题该怎么解决愁坏了舅舅,除了在亲戚朋友那里借鸡蛋外,舅舅下班后掏鸟窝,捉麻雀,举着手电半夜逮知了给二姨弄点荤腥补充营养。
就在舅舅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抓鸟掏鸟蛋之际,韩城煤矿上在公社招一批煤矿工人,舅舅看到招工启事上煤矿工人的工资是他当通讯员的三倍时动了心思。煤矿上干活肯定会很辛苦,但是只要可以多拿到钱,再苦他也干了。舅舅就这样来到了煤矿当了一名普通的一线的挖煤工人。一线的挖煤工有多苦我不知道,从外婆一提起舅舅在挖煤时就眼冒泪花中猜到那应该不是个好差事,又苦、又累、又脏,一下井就难见天日,随时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故发生。舅舅在这么苦的环境中工作依然没忘记随时学习,几年时间他从一个普通的一线工人做起,凭借着他的勤奋和智慧,班长、组长、主任一步一步爬上来,最后当选成为煤矿的矿长,再到矿务局的书记。
一辈子舅舅都在不断的学习中,进过煤校专门进修学习过,爱动脑钻研的他还发明创造了两项煤矿技术的国家专利。走到领导岗位上后又学习怎么做好领导。舅舅不光自己勤奋好学,对于爱学习的弟妹他也是全力支持,哪怕自己再苦再难,他也不让弟妹们再为没钱上学发愁。我的小舅舅,大舅一直供他到研究生毕业,娶妻生子都是大舅一手给操办的。
舅舅对子女的教育很严,在他当领导的时候绝对不允许两个孩子因为他的原因受到特殊待遇,对舅妈他也一直没安排她到矿上去上班,为此被舅妈埋怨了好多回。舅舅总是给他们说:“正因为我在领导岗位上,才不能让家属接受特殊待遇,矿上几万职工都看着我呢。”要家属们多理解他。
这就是我的舅舅。舅舅这辈子最幸运的是碰到了舅妈这么一个好妻子。我的舅妈是个城里姑娘,漂亮、能干、心地良善、急脾气,舅舅的成功有一半的功劳应该归功于身后有舅妈这么一个明事理、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在背后扶持支持。舅妈是由她的一个闺蜜朋友介绍认识了舅舅,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义无反顾的嫁给了当时清贫如洗的舅舅。
城里姑娘的舅妈嫁到农村,村里集体生产制她劳动样样不输给别人,割麦子、摘棉花、拔谷苗,做的是又快又好。舅妈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脾气上来嘴巴不饶人,不过一转身她就会把刚才的不愉快忘记掉。她刚进门的时候常常为一件小事情和外婆起争执,她一通发泄后惹得外婆躲进房间流眼泪,她倒没事人一样,不到五分钟又给外婆把饭端过来,亲亲热热的一声:“妈,吃饭了,你尝尝我给你调的咸淡怎么样?”一看外婆沉着脸她又赶紧解释:“妈,你看你,我就这么个人,有口无心的,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外婆被她一惊一乍弄得哭笑不得,时间一长也知道了她的脾性,她要急了燥了就不接她的话茬,等她发泄完了就没事了。
舅妈是个既勤快又麻利的人,爱干净,家里门外她都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才觉得舒服顺眼。阴雨天上不了工的时候舅妈就坐在房子里织毛衣,四只竹签在她的手里就像跳舞一样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她的那两只手实在太快了,只听见那毛线刺啦刺啦被她拉的不断地响。舅妈一年四季闲下来就是织毛衣,外公外婆的,小姨小舅的,有时候还给我们这些外甥侄女们的,一年能织多少件毛衣她都弄不清了,倒是我们花花绿绿的各式新款毛衣没少穿。有时候剩下一点点毛线,舅妈拿起钩针三套两套一会儿功夫就变戏法似的给我变出一个扎头发的头花来了,扎在头上臭美得不得了。也许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老低头织毛衣,到现在颈椎出现了很严重的变形。
舅舅的姊妹多,拖累重,舅妈跟着舅舅操不完的心,这个该找婆家出嫁了,那个上学该交学费了,都得她和舅舅给操着心。就连我跟姐姐上学学习她都没少过问。我跟着舅妈进城回她娘家,回来她顺手就给买了本子、铅笔、文具盒等,进门没停一刻钟翻出些碎布片,缝纫机上踏踏踏响了好一阵,再出来一个崭新的碎花小书包就好了,还是个带着盖儿的,在当时还没人背过那样的书包呢。
舅妈虽说性子急脾气上来不饶人,但她心地非常善良,对外公外婆孝顺的像对自己的父母亲一样,她一回来这个家就热闹了起来。那些年村里每年评选好媳妇,舅妈年年当选,有一年还去了县上领了一回奖,我都跟着高兴了好一阵子。外公年迈的那几年,一到冬天舅舅舅妈就将外公接到了韩城,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他想回来的时候再送他回来。母亲去看望外公回来后感动得都掉眼泪了。外公已经糊涂不认人了,天天在家和舅妈像小孩子一样闹。舅妈趴在地板上费心的擦地板,外公就故意穿上湿拖鞋在舅妈擦过的地方一个一个排着踩脚印印,等舅妈累了半天好不容易擦完了,回头一看又是满地的湿鞋印子,白忙活一场只好放弃了,舅妈不擦了,外公也不踩了。晚上又是给洗头、洗脸、洗脚、剪指甲,做完这一切舅妈问外公:“你知道是谁给你洗脚剪指甲吗?”外公茫茫然:“不知道,我不认识你。”逢到外公便秘大解困难的时候,舅舅耐心的用手一点一点给他往外掏,真可谓仁孝之至。
舅舅是个不多话的人,一旦说出来那可是一言九鼎没人敢反驳。舅舅在外面是个一把手,回到家却甘愿给舅妈打下手,做饭他洗菜,舅妈拖地他就浇花,还常常给舅妈按摩僵硬变形的颈椎缓解疼痛。他们一辈子互敬互爱,相互理解,相互帮扶,牵手一生。愿舅舅舅妈身体健康,幸福的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