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与蒋石银居住在后山的寨子，仅隔一道山梁，但已分属两县。其母从我们寨上出嫁，我一亲戚也住在他们寨上，每年春节，走亲时，多在对方家里同住。
　　 蒋石银算得上相貌堂堂，眉清目秀，唯一的缺憾是右手大拇指因小时“打仗”，被弹断的木制宝剑打伤，再也不能伸直，但丝毫没有影响他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和钢笔字。初中毕业，他录取进了县城“尖子班”，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只有在寒暑假。
　　 蒋石银居住的寨子，有30来户人家，三面环山。山上长满了翠柏、青松、绿杉、白杨，山下是两山对峙的峡谷，右边陡峭的山坡上铺满了刺竹。那百余棵枫香树，更是令人难忘，有一半直径超过两米，每至秋季，都是“漫山红遍”。这些枫香树与其他树木荆棘腐叶枯草，组成一道道屏障，常常使人产生“山重树复疑无路”的感觉。如是雨后行路，定是半身湿透。我去亲戚家时，常和他去林边放牛牧羊。有时也跟在大人们屁股后面在林中“噢哈——噢哈——”地“追山”，结果总有野猪、野羊进网。当然，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了。
　　 我考入财校那年，蒋石银因“发挥不好”，只考入了省城一所师范学院的政教系。次年正月去他家，只听满山伐木声，许多树木被砍倒，有的被锯断，有的滚下了山谷，有的已堆放在公路边。经历了政策变换无常的人们，正在杀鸡取卵般享受着承包到户的“果实”。那些枫香树同样遭受了劫难，村前寨后留下了许多“癞疮巴”。他叹息说：“可惜！”。第二年正月再去，除了村前寨后的“风水”树，山上已没有什么大树可言，留下的杂木刺竹，也正在被蚕食。再后来，先前的林地，变成了耕地。他无奈地说：“这是人们在对自己犯罪！”
　　 蒋石银的话不幸言中。八十年代末期开始，山洪常将山上的石头泥沙推下山，将峡谷前的公路冲毁，堤堰打断；被石头泥沙覆盖的田土，许多被迫荒芜。
　　 大学毕业后的蒋石银，分进了市里的一所中学。
　　 听过他讲课的学生都说，他上课时总爱脱离书本，天南海北地吹，国际国内地侃，调皮的学生，在课堂上也变得鸦雀无声。考试时学生的成绩也不赖，所以我认为他教书合适。
　　 也许是从小生长在偏僻山乡吃苦不少的原因，或许是学政治了解得太多的缘故。开会出差路过他那里，他总爱评论时事，一次谈论人生，他说：“现在一些人，不做好人也就罢了，连好好做人都不会；一些当官的也是如此，不当好官不要紧，只要好好当官就行，但他们不愿。”谈起时下的新闻监督，他说是“监督新闻”；谈到打假，他说是“假打”；谈起反腐倡廉，他说某些领导是“反复唱廉”；谈起“人大举手，政协发言”，他说：“给你举手的权利你抛弃人格乱举手怪谁！给你发言的权利你自视清高不发言谁敢说你违法！”……说中国最苦的是农民，最危险的是农村。说有的人数着人民的币，喝着人民的酒，抽着人民的烟，吃着人民的饭，骑在人民群众头上说：人民群众觉悟太低，高喊要以罚治民。大有救苦救难之壮志。好在校长还开明，让他任了教导主任。
　　 九十年中期，蒋石银看到先前改行的同学从政后得心应手，也跃跃欲试。他一同学的父亲，向组织推荐提拨他任了一个单位的监察员。任职几年中，也没听他查处过什么大要案，调查报告、言论倒是写了不少；后来来调回学校任了副校长，还兼了市政协的常委，做了不少发言和为别人发言的工作。
　　 蒋石言这些年变的是职务，不变的是在学校职工宿舍一楼分得的那套住房。虽然将住房封了花砖的阳台改成了旧木窗，再后来改成铝合金窗，但面积还是70来平方，阴暗潮湿依然。
　　 蒋石银对现在的位子“很满意”，最为满意的是通过政协渠道可以名正言顺地“下情上达”。例如，看到许多城市居民当兵是为了就业，削尖脑壳弄虚作假往部队钻。他就向上级政协反映：长期如此，兵源质量要下降，军队素质提不高，地方安置也困难。上级政协层层转发去了中央。我笑着对他说，如果中央采纳了你的建议，我初中毕业的儿子通过当兵就业这条路就被你堵死了。
　　 每年都要回一两次半山老家的蒋石银，真是到了“杞人忧天”的地步。正在大家对退耕还林一片赞歌之际，他又还拿起笔“发言”：先前退耕还林不能享受国家兑现钱粮的人，有的正在将先前种的树挖了重新种庄稼，等待新一轮退耕还林；停止兑现钱粮后，农民不能吃树木啊，到时只有毁林开荒。此文被省政协转报，又引起了上级的重视……
　　 听他侃侃而谈，洋洋得意的样子，我觉得我的室友中，最有希望“进步”的他，看来也只有这点出息了。
　　 2003.５.13.香树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