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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二舅


作者:铁面书生 童生,625.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20发表时间:2015-12-28 16:41:22

二舅是母亲的亲弟弟,提起他,我内心便十分纠结。
   他是河南省上蔡县东洪镇西李楼村人,兄弟姐妹四人。他们分别是大姨、母亲、大舅和二舅,大舅无后人。现在,四人中只有二舅还健在,母亲在世时告诉我,舅舅是一九三四生,属鸡,也已经上年纪了,有空的话,由我代她去看看二舅。
   今年,二舅按虚龄该八十一岁了,而我也已是奔五的人了。这期间,除了二舅,他家里其他人,没有一个认识我的母亲,包括二舅在内,1959年以后,他家里所有的人,也从未回过老家,更没有人到过我家,只是我单方面去看望过他三次。我上大学时,给他写过一封信,还惹他生了很大的气。对于他的事,我直接了解的并不多,有限的了解,也多是母亲和大姐转述给我的,还有舅舅自己对我讲述的。
   母亲曾说,家乡刚解放的时候,大概是一九四九六月,二舅正好初中毕业,就和同村的两个人一起,参加了解放军,那年他虚岁十六。当时,他身子还没有步枪高,整天全副武装行军打仗。安营时,别的战士可以休息了,而他却还要教自己的领导识字、帮他们写文书、整理文件、帮战士写家信,所以,他比别人更忙、更累。后来,他随大军南下,一直转战到大西南的贵州省。(建国初期,初中生就算知识分子了,因为,当时的国人,绝大多数是不认字的文盲。)
   后来,二舅转业到中国人民公安军,成了贵州省德江县一名警官,接着,又先后到德江县检察院和法院任主要领导职务。文化大革命期间,他受到冲击和迫害,被迫逃回河南省他岳父家里躲藏一年有余,然而,在此期间,他从没有和自己的亲属联系过,因为家里的“阶级”成分不好。文革过后,他调到西安市阎良区检察院任领导职务,后又转任法院任领导职务,直至离休。当年和他同去参军的两个人,一个中途死亡,却充满离奇,另一个疯了,后来转业回到家乡。死亡的那个,比我二舅大许多,当时已经结婚生子,大军行至湖北省某地夜宿神庙时,庙内放一口上好棺木,那个人口出诳语,连连赞叹棺材极好,说如果自己牺牲了,占用这口棺材就满足了,谁料结果正照了他的话。晚上他起床小解,迷迷瞪瞪,被卫兵发现询问口令时,他没有及时答出,被卫兵打伤,不治身亡,死得有点冤屈,后来连烈士也没有弄成,徒在异乡做了几十年的孤魂野鬼。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由他儿子移棺椁回家安葬。疯了的那个,后来得到救治,回老家安排了工作,再往后,他儿子接班成了我的同事。这些事,我是后来才听说的,也正是这些事,才使我内心迷信起来,人是不能随便说诳话的,同时,我也觉得二舅是最幸运的,有荣誉、有家庭、有工作,比起死去的人,是多么的幸运又幸福啊!
   母亲说,当兵期间,二舅曾回过两次老家,一次是一九五七年,二哥出生时,他回家乡探亲。在他回部队的火车上,早起洗手时,手表被人偷走,当时,手表属于贵重物品,他立马告诉列车长和乘警,所以,手表很快就被追回。
   另一次,大概是一九五九年的麦黄时节,姥姥病危。回来时,他带了两个卫兵,卫兵住在了东洪公社招待所。二舅一人从东洪集往老家赶时,看到一农妇在捋集体的麦籽吃,当然这事还有其他人看到。到晚上,村里人开会批斗那名妇女,甚至恶毒地打骂她。二舅对此很看不惯,就说了不应该打人之类的话。结果这话激怒了女队长,于是,她煽动群众准备揪斗二舅。这消息有人悄悄告知大妗子,大妗子立马转告二舅,让他赶快回部队去,可是,二舅并没有立即走人。妇女队长虽然很猖狂,并未敢立即动手揪斗二舅,因为她知道,二舅当时是现役革命军官,而且随身携带着手枪,她之所以想杀杀二舅的威风,则因为我姥姥家是富农,属于阶级异己分子,是贫下中农的管制对象,但是,无奈二舅解放前参加了革命,他本人不是管制对象。
   姥姥下葬后,二舅没有再往家转,而是直接回部队去,当走到村西头杜五沟小桥时,他愤怒地拔枪,朝地面连放三枪,那实际是在向家乡的某些人示威,并发誓永远不再进河南、不再进家乡。晚上,二舅住在了县招待所里,而后又在那里停留几日,因为一个亲戚给他介绍了对象,那对象就是我的二妗子。当妇女队长得知二舅放枪时,十分恼怒,后多次向二舅所在部队写信告状,强烈要求把二舅弄回来,严加批判,然而,部队从来就不理她的茬。
   其实现在看,二舅和女队长的作法都很荒唐,一个“左”得可笑,一个年轻气盛、狂傲不羁。在那个讲阶级斗争的年代,本没有任何瓜葛的二人,却产生了激烈的冲突,这是时代造成的悲剧。但此事却导致二舅一生不能释怀:不仅造成他对家乡错误的看法,更影响到他对亲情的漠视。
   1987年,我第一次去西安看他,发现他有些那个,我心里就感觉有说不出的痛楚。见面后,他没有问我母亲和家人的情况,只说了他本人吃的苦,受的委屈。其实,我当时遇到了极端的困难,本想说给他听,但此种情景,却使我没法开口。(那时,我父亲已去世多年,我也很小,像我家这客居异乡单门独户的人家,在农村特别是分田到户后,受到的歧视、遇到的困难,是难以用语言述说的。)他和我说话的语气,就像审犯人一样,这使我对他持有的亲情有些疏远,像闰土见到迅哥一样隔膜了。当初,大姐曾说二舅脾气粗暴、涵养有待提高,我还不大相信,后来果然如此。(今天想来,当年二舅年轻工作压力大,有情绪,也是人之常情)其实,大姐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但颇为伤感。大概一九六四年吧,大姐刚刚初中毕业,年龄尚小,家务也不大会干,二舅央求母亲,让大姐去他家帮忙带孩子。可是,大姐做不好事情时,就会遭到二舅地严词批评,特别是当着大姐的面,扇二妗子耳光这种事,令大姐很是苦恼。不过这些事,大姐一直没有告诉过我母亲,后来只是跟我说过,她对二舅有些看法。
   几年后,我给二舅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大概是劝他忘记过去的不快之事吧:家乡人和他本没有什么个人恩怨,那个特殊的时代,国家领导人还遭受打击呢?咱一个老百姓,受点委屈算什么呢?再就是说,海峡对面的台胞都回乡探亲了,同在大陆又路程不远的他,是不是能够回老家见见年迈的姐姐呢?人上年纪了,心胸应该豁达些,过去的事情,就一风吹了吧。
   不料暑假期间,我终于收到了二舅写来的第二封回信,母亲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急切地要我念给她听。我拆开看,结果大吃一惊,原来信的内容是训斥我:说我小毛孩知道啥,竟敢教训他,并说以后我们家的人,永远不要到他家去,也永远不要再给他写信,写信他也不会答复等等,如此伤人感情的话,行文也是典型的公文格式。我当时气得直发晕,但是我不愿把内容告诉母亲,因为母亲一直很爱自己的小弟,虽然他们姐弟多年没有往来,但她从未有抱怨过小弟。以前我们家人对舅舅总抱有希望,在我的心中,他也类似“发达了叔叔于勒”。我强压住心中凄凉,对母亲说:“二舅家人现在都很好,他问候你身体好不?只是自己太忙,没有办法回老家相见,希望姐姐原谅。”虽然,我对二舅的做法很有意见,但是他的书法,却很是俊秀飘逸,让我佩服,很显然,他的字是经过苦功夫练就的。说实在话,虽然我的字写得不错,但估计这辈子,我的字体是赶不上他了。
   后来,我又听说了发生在二舅身上的两件事情。一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二舅审理的一个案件,市检察院、省检察院领导指示二舅签字逮人,舅舅坚决不签字,因为他审核卷宗后,认为嫌疑人构不成犯罪。当时的社会风气还算比较正,省市两级检察院领导,并没有坚决压制二舅,而是陪同二舅去北京最高检汇报该案。结果,北京回话让先回西安等候答复。后来二舅才搞明白,原来受害人是当时中央大领导的儿子,案件内容是文革期间他在北京大学时,遭到同学迫害跳楼,导致下肢瘫痪的事情。审核该案时,主要嫌疑人已经成为某某集团公司的技术骨干,案件弄不好会毁掉一名国家栋梁之才,况且卷宗并没有显示嫌疑人直接把他推下去的犯罪情节。中央大首长见到汇报后,派人对该案嫌疑人进行了详细调查,认为人才难得,就说了句:“当时他们都年轻不懂事,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此事到此了结吧。”所以,不久最高检作出批复——撤案。此事既反映出二舅不畏权势,忠于职守的傲骨、也反映出大领导作为伟人的宽阔胸怀。另一件是二舅离休后做律师的事情,他顶住高薪的利诱,坚决不干违背良知和职业操守的事情,并很快辞去了律师工作,因为他心里明白,在中国依法治国的道路还很漫长。
   2007年暑假,在西安做生意的远房表弟回老家探亲,非要我和他同去西安一趟不可,我盛情难却就随他前行。到西安后,他又要我一起看我二舅他二伯父去,虽然我内心有些忐忑,但却不愿驳他的面子,因为小时候,我们毕竟有过很好的交情。于是,我们就一同到了二舅家里,当然给他带了一些礼品,这是我第二次去看二舅。这次,二舅和妗子比较热情,只是他们比以前老了许多。当二舅得知我已经做了多年高中老师时,显得十分高兴,问了我一些如何教育孩子的话题,原来,他的长孙正读高三。因为二舅耳聋,和他谈话很费劲,他说自己不久前才做过手术,心脏按了新起搏器。我问花的钱多不?他说全报销,国家对得起自己了。然后,他又主动问了问我母亲的情况,我说母亲也是几个月前才做过手术。舅舅说:“我们都老了,估计生前和姐姐见不了面啦,你回家后转告她,请她原谅。人老了,出门不便,孩子忙也不放心,就这样了。”不成想,二舅一语成谶,母亲不久病逝。其时,我含泪通知二舅家人,大表兄发来唁电,并寄回一千元现金,算是对母亲去世,表示一点心意,因为忙,舅舅家里人还是没有到场。
   附表哥唁电:
   表弟:惊闻我姑不幸病故,甚感悲恸。将此悉告知家人,家人无一不恸。我们姊妹虽从未与我姑谋面,但血亲感情在心中流淌。本应前往吊唁,但应工作太忙及其它事务耽搁,故难以前往。现电汇一点钱,请你置办一些吊唁、祭奠物品,以表达我们的悲恸心情,愿我姑她老人家安息、一路走好!
   表哥泣告
   2007年8月2日
   对于他们这种表示,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感到无限的悲哀和凄凉,也使我更加相信“远亲不如近邻”的那句古训的深刻内涵。
   2010年暑假,我和大姨家的二表兄鸿哥一起,再次去看望二舅家人。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敢再去见他们,因为我的感情太脆弱了。可是,二表兄夫妇说过好多次:长辈就剩下二舅和妗子了,晚辈看看是应当的。再说了,鸿哥也确实是五十多年没有见过二舅了,大姨年轻时熬寡,她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已经过世多年,大表兄也已经去世,二表兄特别想去看看二舅这位亲人,此举确实应该。他年纪已近七十,非让我同行,所以我只好从命,因为我是同辈中年龄较小的一位。只是临行前,我告诉他要有心理准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见怪。我们去时,带了一些家乡的土特产,并顺利于第二日到达,中午由三表弟招待,还不错,然后,我们就在二舅家住下。虽然我很想尽快回家,但是,二表兄坚持要等到周日见见几位老表再走,熟料,周五妗子冠心病突发,弄得气氛很是尴尬,尽管妗子服药后很快恢复,可是,几位表兄弟还是没有见着。第二天,妗子对我们说,以后不要再来看他们了,二舅却始终没有说多少话。这场面的出现,早在我意料之中,我也不想说什么,因为我年轻有工资,这是二表兄没法比的。二表兄年龄大了,手头也紧,出来一趟真的不容易,本来满腔热情,结果却是这样。后来我才知道,为了看舅舅,出门前他还和儿媳吵了架,妗子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我虽然明白,但还是很伤感,我为二表兄感到难过。
   总的来说,我三次见到二舅都不太如意。但不管怎么说,二舅和妗子是长辈,我希望他们健康长寿,也希望他们全家幸福安康!虽然,二舅身上有不足,但他不屈服权贵的傲骨,还是值得我学习的。在家乡的我,也会代他和我母亲,常去姥姥姥爷坟前燃纸上香,以尽孝道。毕竟我们血浓于水。几位表兄弟在国家机密部门工作,外出实在不便,我只好默默担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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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个二舅当真有点“那个”!因为当年和妇女队长的那点小磨擦,把亲情都看淡了,这是显然不应该的。也许二舅有他的苦衷,在那种特殊的困难时期,及时地斩断亲情,便可以少了很多麻烦,也使自己不再挂心老家的一切。但是,作为同是游子的我,总感到不是个味儿。古言常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家乡毕竟是我们的根啊!咋能说断就断了呢?这使想起我小时去小姨家看外婆,那天正逢小姨家有客,是招待大队书记(现在叫村支书)。小姨因为怕我们嘴谗望碗,便把我们打发到地母庙去玩。从地母庙回到小姨家后,小姨给我热了一点剩饭,还有一点春芽炒肉。小姨很心疼地用筷子搛了一块肉,放在我碗里说:“我外甥家里穷,一年上头很难见到一点肉星星,吃一点先解解谗吧。”我一听肚子冒火,便用筷搛起那块肉丢在地上,恨恨地对小姨说:“我们家穷是穷,但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说完,我饭也没吃就走了。此后很多年,我就很少去看外婆,参军走之前去看外婆,我也没有吃小姨做的饭,只在外婆床前说说话,便起身走了。但是,小姨来我们家时,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盛情款待,礼数周全,绝无冷落之态。这么一想,我又有些理解二舅的心理,他是被老家的人伤透了心啊!文章情真意切,真实可信,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1229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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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5-12-28 16:43:32
  文章中的二舅虽然有点“那个”,却是非常真实的。特殊年代培养出特殊的情感,这是真实可信的。欣赏佳作,问候作者。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铁面书生        2015-12-28 18:56:11
  不瞒大家说,长久以来我对二舅是反感的,觉得他缺乏亲情味。但是当我慢慢长大,阅历加深之后,我对这些逐步释怀了。因为亲情虽然血浓于水,但它同样也不是强求的。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舅舅肯定有他自己的隐痛。从法律上讲,他并没有关照我家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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