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生病的日子里(散文)
(一)
“嘟!嘟!嘟!”
工厂人少,没有饭堂。每天下班铃响后,那个送饭老头踩着三轮车来厂里送饭。他把三轮车停在车间门口,用力吹起了挂在胸前的哨子。发黄的米饭,好像没有煮熟,硬得像砂子,半天也嚼不碎。每天都是白菜、萝卜、豆芽,一点油水也没有。老头还很小气,给工人们打菜时,菜勺往菜盆里一捞,接着一抖,到大家碗里的菜也就只有半勺了,连饭也下不饱。仓库在二楼,离车间有点远。有时候,我们在忙着发料,听不到送饭的哨子声。等我们忙完手头的活,却错过了吃饭,只得自己掏腰包去工厂旁边的小店买面包吃。
(二)
我在那家工厂才干了几个月,就病倒了。白天吃不下饭,端着碗就想呕吐;干活时一点力气也没有,就想一动不动地坐着;夜里睡不着,胃里头鼓鼓涨涨的,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咬。我有气无力地靠在被子上,用枕头顶着肚子,高一声低一声呻吟着,一分一秒犹如世纪般漫长……
熬到天亮,我去给科长请了半天假,扶着路边的护栏,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步子,像蠕动的蜗牛来到菜场边的大药房,买了一盒胃康灵。我倒了半杯水,迫不及待地吞下去几粒,巴不得身子一下就好了起来。我手头的工作还没有忙完,床头的散文集还没有看完,好几篇稿件正等着修改。吃完那盒药,病情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胃还是痛,像刀子在刮,像铁棒在捅,像锋利的爪子在抓。我不得不拿着社保卡,去社康中心看病。
值班医生是个平头,他问了问病情,摸了摸我的腹部几下,开了几盒胃药。我就像小时候吃糖那样,几种药混在一起,半把半把往嘴巴里放。吃完药,病没好,那段时间,我隔三差五就往社康中心跑。次数多了,那个值班医生一看到我,就皱起了眉头。他把我的病历本扔到我面前,冷冰冰地说:“小伙子,你病得不轻呀!我治不好你的病,你赶紧去大医院吧。”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坐在电脑面前,玩起了游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社康门诊出来的,一阵冷飕飕的风,刮落了片片枯黄的树叶,也刮落了我眼中那滴滴冰冷的泪水。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单,又是那么地绝望,在车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泪眼朦胧中,我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母亲,想到了年幼无知的弟弟,想到了那个温馨可爱的家。父亲那亲切的面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仿佛在说:“儿呀,你是家中的长子,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那一年,我才二十出头,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生命之花还未绽放,甜美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呀!我根深蒂固地认为,那医生是个骗子,就他那水平,没有资格给我的病情下结论。我几把擦干脸上的斑斑泪痕,往人民医院一路跑去。
(三)
坐诊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饱经沧桑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他温和地问了问我的病情,伸出温热而宽大的手掌,来来回回地抚摸我的腹部。老医生笑着说:“孩子,不用着急,你这是慢性胃炎,吃点药会好的。你记得要少吃辛辣食物,注意保养。”我就像卸掉了肩上的千斤重担,浑身有着说不出的舒坦。我千恩万谢地告别了老医生,开心地哼着不着边的小调,拿着处方去药房开药。
我每天按时服下老医生开的胃药,病情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可就是断不了根,胃还是三天两头地痛。短短的一个月,我足足瘦了十几斤,一阵风就吹得倒。我在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了。在那脆弱而无助的日子里,我不可救药地想起了贵州老家,想起了白云漂浮的山山岭岭,想起了滚淌着晶莹露珠的草草木木。记得小时候,我们姊妹感冒发烧,父亲就去田边地头扯来一些根根草草,洗干净放在锅里熬煮,吹冷了喝下去半碗汤药。第二天,我们又像那可爱的大白兔,活蹦乱跳起来。对呀,说不定老家的那些根根草草,可以彻底治愈我的胃病。我请了半个月的长假,回到了阔别几年的老家。
(四)
我风尘仆仆地赶到绿树成阴的小山村时,已是饭菜飘香的傍晚时分,母亲们拖长声调,呼喊着自家的孩子回家吃饭,深情而悠长。风雨中飘摇的祖屋,大门紧闭,一片漆黑。直到天擦黑,瘦弱的母亲才背着满满的一竹箩猪草,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父亲去世后,家里没种田地了,可母亲还是闲不下来。她养了一些鸡,下了蛋舍不得吃,提到街上卖了,换几个油盐钱。
母亲见我回去,显得异常激动,她放下肩上的猪草,把门打开,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水,卷高袖口钻进厨房生火煮饭。火苗在炉膛里舞动着身子,熟悉的家,变得亮堂而暖和起来。母亲给我煮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荷包蛋,她催促我多吃点,家里的鸡下的蛋,营养高得很。
“你脸色不太好,病了?”母亲坐在一边,叹了一口气,轻声问。
“没有,我很好!我想家了,回来看看。”我假装大口大口地扒饭,笑着回答母亲。可母亲不信,我身上出现的一点点异常的变化,瞒不过母亲的眼睛。我只好老实地说:“胃有点不舒服。”母亲搓了昏花的老眼,轻声缓气地说:“儿呀,不怕,谁没一点小灾小病?明天我去六枝给你开药。你在外头,千万别省钱,吃穿也得赶上个伴。要你爸还活在人世,你就不会这么苦了。”
饭后,大姐从县城赶了过来,她给我买来鞋子、衣服。我上学时,她给买,我出门打工后,她还在给我买!父亲去世后,大姐一直尽心尽力地帮着母亲拉扯着这个家。要没有大姐,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我想陪着大姐说说话,可她心疼我,三番五次地劝我上床歇息。躺在铺着稻草的木床上,踏实而柔软,有股暖流在心间静静地流淌着,让人感动着、幸福着!
窗外,孩子们在欢快地唱着朗朗上口的童谣,我也不由得跟着唱了起来:“月亮婆婆,点点烁烁;张家吃酒,李家唱歌……”堂伯父拉起了悠扬的月琴,月琴声悦耳而动听,让宁静的小山村变得美好而鲜活起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了,我还听到母亲在和二姐说话。二姐住在村上,她摸黑赶过来看我,见我睡了,没有叫醒我……我再也忍不住,畅畅快快地哭了一场。
天麻麻亮,母亲和二姐饿着肚子,火急火燎地赶去六枝给我开药。早饭前,她们回来了,母亲撕开封口,二姐倒来开水,叫我赶紧吃药。那是苗药,治好不少人的胃病。苗药果然名不虚传,才吃了几天药,加之在母亲和姐姐的精心呵护下,我的身体很快就康复了,一顿吃得下三碗饭。
(五)
来广东的前夜,我想起了自己生病的这些日子里,母亲那无微不至的关爱,姐姐们那骨肉相连的祝福,不知不觉,幸福的泪花挂满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