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套着笼头的悠悠童年(散文)
问过不少年长的人,都不知道笼头为何物。其实它是我们这些从小在船上长大的孩子的一个伙伴,也是我们的一项“专利”。现在每每想起它,心里都不禁觉得有些许荣幸。我家兄妹7个,小船就是家,天天在里下河到处飘泊,日出而行,日暮停靠,出行的时候家中大大小小9口人,行一阵就得点一下人数,刚会跑就会被这笼头扣上,拴在船后舱,笼头的长短可以调节,尺度以舱门为限。
查阅百度,发现笼头主要有两种解释:一是指套在牛马等头上用来系缰绳挂嚼子的用具。也叫络头。《南史?隐逸传下?陶弘景》:“唯画作两牛,一牛散放水草之间,一牛著金笼头,有人执绳,以杖驱之。”《红楼梦》第八十二回:“宝玉下学回来,见了贾母。贾母笑道:‘好了!如今野马上了笼头了。\\\'”二是指套在犯人头上的刑具。
我这里的说的笼头,却是船上的孩子套在身上的一个物件。它是一种特定的物件,用背包带和布绳做成,前后呈四方式,前大后小,专供小孩子用,套在身上的一定是较宽大的带子,这样套着的孩子不会感觉疼痛和受伤,身后则用布绳子牵着,将刚会跑路的孩子系着,以防走远脱离大人的视线。在我的记忆中,每年都会听到有小孩掉下河丢了性命的,在这特定的生存环境中,笼头应运而生并不算奇怪。因而,笼头套在我们这些孩子身上,其实也是将父母对我们的爱拴在了身上。
最初的时候我家的小船是跑单帮的,后来逐步才与其他一些以船为家的船民结伙打帮。我家的小船通常往来于县城与乡镇,大都以百货、砖瓦、沙石、牲口、粮食、糖烟酒为主,到了十月份以后就开始装棉花,棉花是抛货,堆到船舱的双倍高度。印象中在我4岁的时候有一次装棉花,父亲到县城去开会了,我和大哥、3个姐姐、妈妈共7个人在船上,大哥、大姐、二姐在岸边拉纤,我和三姐在船上,妈妈把我用笼头拴在棉花上。
下午的时光,太阳正暧洋洋地晒着,棉花里到处爬满了棉铃虫,我特地找了个小瓶子,将一个个棉铃虫捉到瓶子里,自娱自乐,打发着童年无聊而孤独的时光。
船正行着,忽然一阵横风刮来,将小船吹向一边,船舱上口的棉花顿时发生了倾斜,接着就全部倒向一边,滑进河中。
“削帮了!”妈妈惊恐地叫着:“育明,快下河救小五子小六子!”
大哥丢下纤板一头扎进河中,在河口飘浮的棉花包缝隙里寻找着我和三姐,最先找到的是三姐。大哥把她救上了岸,接着又顺着棉花包来找我,还好,我被笼头绳拴在棉花包上,本能地将两只小手抓住棉花不使自己下沉,小嘴正好露出水面,也不知道喊叫,好一会才被大哥找到,帮我解下笼头,托着我游到岸边。
慌乱中两个姐姐在妈妈的指挥下将小船拖靠岸,带好缆绳。
“快把小五子小六子抱上船换衣服!”其他什么事都不管,妈妈叫大哥把我们抱上船,赶紧帮我们换上干衣服。
那就是一阵风,不知从何刮起,这时却已是风平浪静。岸边来了许多村民,大家七手八脚地找来工具将半船飘浮在河中的棉花一一打捞上岸。然后七嘴八舌地问妈妈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那种情谊仿佛是一家人一样,至今令人难以忘却。
棉花湿了,这一两天是交不了货了,只有先放在岸上等好太阳晒上几天再装上船了。
在船上永远都会有惊魂的时候,不止是这一次,我掉下河的次数早已数不清,大多数都是大哥将我捞起,还有数次是因为有了这救命的笼头使我幸免于难。从那以后只要船再装棉花我就再也不敢坐在棉花上了,死活要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到岸上,他们一边拉纤一边牵着我的笼头绳。
纤路上,我的幼年时光开辟了新的视野,我身着齐脚的长袍子,浑身携带着历史的痕迹,随着摇摇晃晃的纤绳,跟着岁月的脚步,沿着河边的羊肠小道,在家人的呵护下慢慢长大。哥哥姐姐牵着我的童年,拴住我的心猿,锁住我的意马,笼头始终套着我,让我整天在绳上摇摆着,摇过了童年,只留下一张全家福,这张小时候唯一的照片上我穿着长袍,哥哥姐姐们都记得我衣服的面前还有一个三角洞,我将这张照片一直珍藏着,直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爷爷离开大丰,他将我这张珍贵的照片也带走了,如果现在能看到这张照片,一定会有种出土文物的感觉,但它却弥久珍贵,是我童年的缩影。
不知从何时起我从笼头绳上被解放了出来,这头脱了缰的小野马进入了学堂,在整个小学期间我绝口不敢提及笼头之事,船上的孩子在城里上学本就受人歧视,“水鸭子”的称号已将你打入了另类,若再加上小时候是被笼头扣大的那还了得?
若干年后我女儿却将她小时候扣着笼头的故事作为一种炫耀的资本,并以有此经历为荣。
九0后这代人是最孤独的一代,都是独生子女,无兄弟姐妹相互照看,生了女儿后我们分的宿舍在城里,我工作的地方和岳父母家都在城乡结合部的西河口,夫人三八制运转班,断了奶就将女儿丢在了外婆家,我常常也是晚上跟女儿一起住在西河口,到女儿会跑的时候我又叫妈妈将我小时候的笼头找了出来,拴在女儿身上。这时候的女儿已绝非我们当初那个子女多的年代了,完全是个受宠的年代,大家都觉得用笼头拴住的小孩子特别的可爱,除了我们上班外,其他的时候我们总是牵着她的笼头绳将她带到东带到西,不少年轻人觉得稀奇,都争着要来牵一牵,以体验一下其中的乐趣,长得特别可爱的女儿也是大家心目中的宠爱,人见人爱,成了公众的洋娃娃。
每天我去上班女儿便会自觉地让我帮她套上笼头,拴在外婆的四方桌腿上,下班她又会叫着:“爸爸,解!”然后我便会牵着她到同事们家去转上一圈,饭后也会成为一个自然的放风习惯,既是习惯就不能违反,否则大人们将不会太平。
我上班的时候外婆在家中做家务,她会将女儿的笼头绳转移到室外,一头系在晒衣服的绳子上,长度以女儿摔不到地为限,这时候的女儿来来回回地象荡着秋千一般,东倒西歪,好不自在,只是行动受限,小小的年纪有时也会玩起小聪明,谎称要大小便,让外婆解了绳子让她自由那么一小会也就满足了,再主动地让外婆系上绳子。可爱的举动常惹得外婆发笑。我们一到家外婆便是一口一个“小坏东西!”地向我们告状,脸上却写满了幸福的笑意。
笼头牵着我们父女两代人,笼头绳下套着的是亲情,是父辈们的爱,更是为自己的行为定上了规矩,自小我们就懂得人的行为有时不能由着自己,得有束缚,人生亦是如此,少了规矩的约束便会偏离方向。
现在受宠的新一代人如果还能在身体上、行为上从小就套上笼头,人生自当会步入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