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个老太太，你说她是图啥？老伴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在她不到四十岁的时候突然一觉没睡醒就过世了。当时两个娃娃，男娃上高中，女娃上初中，该改嫁没改嫁，孩子要退学养家，硬是不让，供两个娃大学毕业，住在城里了，接她去享福，也不去，天天还像老伴在的时候，到学校门口摆个摊，现在孙子都上大学了，人都快六十好几了，却不顾儿女反对而改嫁了。你说闹腾就闹腾吧，现在听说还得了肝癌，还是晚期。”
　　 “说的轻松，你说年轻的时候带着两个拖油瓶也不好改嫁，再说改嫁了娃们咋办，上学不上学？受不受委屈？不过后来的事情叫人没法理解。”
　　 “就是，听说娃开始都瞒着她呢，她偷看了自己的病历，也不住院了，带药回来找人把棺材漆好，坟修整一下，和改嫁的那老头硬是离了婚，独自偷着去新疆旅游，娃们知道了，刚要去找自己又回来了。”
　　 “回来了让全家人都去查了一下，确认没有人被传染，一个人整天戴个口罩，吃饭都自己背着人。”
　　 “唉，也是，你说咋就得了肝癌呢，看着挺健康的人，听说得了癌症都不像个病人？”
　　 “还不是为了娃，娃上学的时候，偷着去卖过血，听说可能是那时候染上的。”
　　 “这人吧，一辈子就为了个念想活着，你说她要不是有娃那个念想，老伴过世的时候，伤成那样，不早就垮了么，自己操办老伴的后事，老伴一埋，逼着娃去上学，听说都给娃跪下了。不过你说她开始是为了娃自个撑着，后边是为啥？”
　　 “这田幸婶子这辈子也算是苦命的，眼看着娃们都争气了，人前也有脸面，但偏这时候，招了个这事，可能是在完成啥未了的念想吧？”
　　 “也算是个挺坚强的人，不过这次回来，就没见再出来走走了，可能就这几天的事，娃们看还有啥未了的念想，能办就给办一下。”
　　 “这时候还能想啥，听说就是给娃说，走了后要和老伴埋在一起。”
　　 “人这感情，你说她那老伴在那边看着，田幸姨为他把两个娃都照看好了，养成人，家也不像以前的模样，要啥有啥，现在还念想着死了能埋一块，也该安心了。我那死鬼男人要说好吧，就是十天半个月，从打工的地能给打个电话，问家里有啥事么？身体都好吧？娃咋样？要钱不？”
　　 “现在都有手机还好，能知道个信。你说咱小时候，老一辈不都是在家里守着望着老伴能在外面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的回来，守着这个家，搁在心里念着想着。”
　　 “你说，田婶的老伴走了后，都念想些啥？之后她做的那些事会不会和那些念想有关系？”
　　 “那只有她知道，她守着那个家，肯定心里充着念想，不然能有那么坚强，比好多男人都强。”
　　 “你说人死了，他在那边会守着望着那些念想么？”
　　 “说是没有神鬼，这活着的人肯定还是守望着那些死了的，离开了家的人，那些事，那些念想，没有念想了人咋活。”
　　 “是啊，这家、亲情得守着，走了的人心里远远望着。也不知道田姨是不是因为她的老伴的有些话，之间的相处，做了后边的事。”
　　 “你们说说，这些死娃娃放学大半天了，这时候还不回来，我们都在这呆了这么长时间，连个影都没有，还是都回去打个电话吧，不行就去找找，大热天的不是又去水库里耍水了吧，真让人不省心。”
　　 村口这几个女人谈论的田幸过了十天就去世了，儿女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老母亲竟然写了一封遗书，搁在放置一些自己重要东西的抽屉里，上了锁。
　　 儿啊，你一定对妈会写一封信，感到不可思议。是的，妈之后自己学了很多字，都是晚上陪着你们学习的时候，自己偷偷在你们废弃的作业本的背面练习写的，在你们学过的旧书本上学到的，然后学了怎样去查《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练，一个词一个词地念，一句话一句话地背，一段话一段话地写。
　　 儿啊，你一定会对妈这辈子的一些做法有点不解，感到困惑。疑惑妈为啥在你们爸离开的时候，不去改嫁，年近古稀的时候却去改嫁？疑惑妈在得了绝症的时候，为啥不顾及你们的牵挂，独自去了新疆？
　　 现在我和你爸一起在了那头，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儿啊，你们平时在家里要懂得对媳妇丈夫谦让，对自己的娃娃要懂得多去了解他在做什么，想什么，不要去直接干涉，侧面地引导。外面的应酬能少喝点酒就少喝点，不要那么晚睡觉，吃饭要按时，要顾家。
　　 我和你爸认识的时候，也想你们一样，是自由恋爱。家里长辈都算是能谈得来，没有干涉。
　　 你们的爸爸是个好男人，和我一样都是独子，老实本分，对我好，对长辈们也都很好，家里四位老人从开始的生活到疾病住院，后来的丧事都仰仗了他。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你们的爸爸是在柴房自家封了门，自己喝了农药自杀的。那时他也像我一样得了癌症，却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查出来，得知要花很多钱，治不好，延长不了多少日子，就拿出他赚的那些钱在学校门口租了个摊位，陪我把相关的事理顺，独自在我们不在家的时候走了。
　　 那天我回家发现他已经没气了，地上挣扎的样子，想来走的时候也很痛苦，所以你们别去怨恨他，也别去怨恨那个告诉他病情的医生，我曾拿着报告单找过，医生说是他跪在那逼着得知病情的，想来以你父亲的性格和我们当时的情况，医生是没必要骗我的。
　　 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在我们这个社会，自杀的人总会招惹许多人长时间的议论，一来是你们的爸爸死后不得安生；一来是因为这些议论会影响和伴随你们的一生。
　　 要怪就怪妈妈吧，我在你们的爸爸经常咳嗽的时候，没怎么在意，只是听他说有点发烧，以为是感冒；在他离开之前对我说，如果有一天自己走了，我一定找个人改嫁，好好过一辈子，以为他只是在说些闲碎的话。
　　 我把你们的爸爸擦洗干净，背到床上换了新衣服，为了掩盖气味，在院子的果树上喷了农药，将药箱放在睡觉的屋口，之后告诉所有人他是不舒服，去睡觉再没醒过来。
　　 想来，你们的爸爸一定在那边一直守望着我，守望着这个家，我必须要他安心，即便是他走了后。这也是我有后来的那些做法的原因。
　　 他从新疆打工回来告诉我一定要让我去看看新疆的戈壁和雪山，看看新疆的葡萄架，所以我去了新疆，到吐鲁番葡萄沟，上了天池。他离开的时候，想我有个老伴，你们的张叔人很好，一直对我们家很照顾，患有糖尿病，唯一的儿子在外地工作，我就和他结了婚，一来想照顾照顾他，一来也不让你们的爸爸的那边有牵挂。想来这件对你们的张叔不公平，你们之后没事了，要常走动，去看望看望他。查出病来离婚，也是不想让你们的张叔费心。
　　 至于我学文化，是因为你们爸爸和我的遗憾，要是当时我们能多识点字，他在外地打工的那些年我们就可以相互写写信。
　　 儿啊，我走了，你们别伤心，想想现在你们的父母可以守望身边，不用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不过我和你们爸爸欣慰的也是你们。
　　 儿啊，我走了，想来你爸爸也在那头一直守望着我，很久了。我曾怨恨过老天，怨恨过命运，现在我也没留什么遗憾。
　　 我和你们的爸爸相互阴阳守望太久了，那时候他累了，走了之后定然也一直累着，我现在可以陪着他，不能让他一直累着。
　　 十年后的一天，田幸的孙子来到田幸的坟前，烧着这封信，跪着说：“奶奶，爸爸和姑姑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村里的事，也常回来看看您，爸爸说您肯定不愿意看着他时常翻看这封信，我们虽然住的很远，但都很想您。守着家，相互扶助，念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