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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星月】牛后(小说)


作者:三色笔 布衣,447.5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70发表时间:2015-12-30 19:50:05

据知情人士透露,他的确是叫“沪生”,上海简称的那个“沪”,出生的那个“生”。至于姓什么,知情人也不得而知。因为并没有查验过他的身份证或户口本,再说也根本没有这个权力。更没有去询问过派出所和居委会,所以就只能是不得而知了。他本人也绝对不对外透露这方面的信息,这或者就是个人隐私,谁都知道的。不过一提及他的名字——沪生,他便立刻眉飞色舞,大谈我们上海怎么怎么,俨然他就是上海市的市委书记或者市长,以至于“我们上海”成了挂在他嘴上的口头禅了。
   也有好事者私下做过推测,说是他绝对不可能姓沪,因为不但《百家姓》里没有这么个姓氏,翻遍了大小字典也没见过那里标注过“沪”字是一个姓。至多解释说,吴淞江古代称作沪渎,所以现在“沪”字被用作上海的简称。不过退一万步说,也很有可能他就是以出生地为姓而姓“沪”。姜太公不是也有以封地为姓的典故,被人称作吕尚吗。只是不知道是从他这一代,还是从他的父辈以至于祖父辈开始姓了“沪”。这还有待于那些有考据癖的专家们去作进一步考证,我们只叫他“沪生”也就罢了。
   沪生虽然生在上海这块风水宝地,命运却不济。他的父辈不但没有给他留下万贯家产,就是房子也不过是仅能栖身而已。所以眼看着他人动迁之时,靠着房屋大发其财,令他艳羡得眼里简直要冒血。而他还是只能够弄得四五十平米的楼房,连装修的钱都没有,只好就那样搬进去凑合。好在一位外来妹子改革开放初期冒冒失失地来到上海闯荡,生来乍到的找不到工作,让他连哄带骗地弄到了手。不然的话到现在他怕仍然还是光棍一条。
   更加要命的是沪生也属于那“垮掉”的一代,上学时闹革命,找工作时上山下乡,回城后既没文化,又没技术,找工作都没单位要他,只好给居委会添个负担。居委会给找到点工作他就干几天,找不到就蹲在家里全家吃低保。尽管这样,仍然不耽误沪生有一颗高傲的心,他常常自豪地说,就是吃低保,我们上海也是全国最高的标准呢。
   因为既没文化又没有技术,给他找工作也颇让居委会的领导们头疼。能够适合于他的工作大部分是力气活,然而沪生又挑肥拣瘦,对居委会的领导们说,我堂堂一个纯种的上海人,怎么可能与外来农民工为伍。于是适宜于沪生做的工作少之又少,只有保安和公交车上卖票之类还适合于他,无奈卖票的工作又被女士们所独霸,所以沪生也只剩下做保安这项工作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居委会终于在辖区跟前的一所幼儿园里,给沪生找了份门卫的保安工作。沪生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保安工作几乎挣的就是市政府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可是怎么说也能比吃低保多几个。再说就是坐在门卫室里看着漂亮的幼儿园老师们带着孩子们玩,总比混迹于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堆里要好一些。于是他欣欣然答应了。
   不料上班的第一天幼儿园园长就给他宣布了许多规定和纪律,令他心里忍不住有点烦。不过他明白“端人碗就得受人管”,所以也没说什么就接受了。不过他心里也给自己定了个标准,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一概而论,必须区别对待。这是他家里流传下来的处世哲学,也是他跟周围的人学来的做人经验。
   上班的第一天,看着进进出出接送小朋友们的豪车,他想自己虽然只是一个保安,却也不能让这些有钱的家长们看不起。于是下班以后去地摊上,花十元钱买了一挂比门链还粗得多的塑料镀金项链,摇摇晃晃地挂在保安制服的衣领外边,似乎富贵洋气了不少。然后也是到地摊上的黑牙医那里,镶了四颗黄铜牙套,又花去二十元。对着镜子张开嘴来照照,四颗牙套金光闪闪,让他有点合不拢嘴。他对着镜子一边照,一边思忖,怎么才能让人家在所有的时间都能看到他的这四颗“金牙”呢?他心里想,手头就是没钱,如果有钱,去美容院把上下嘴唇都割去一部分,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好在上班时必须得穿上边发的保安制服,衣服是不用买了,倒也省去不少的钞票。不然的话这一身装样子的行头他也没钱买得齐全。
   转眼间四月份到了,幼儿园贴出了秋季新生招生告示和招生条件。紧跟着就有接二连三的家长们到幼儿园来报名或者打探信息。幼儿园大门的门卫室是这些家长们的必经之处,沪生又得了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远远地望着一辆豪华宝马开了过来,在幼儿园的大门口缓缓地停下,车上下来一对小夫妻,男的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女的衣着华贵,神采飘逸。还没等到两位走到门卫室门口,沪生就毕恭毕敬地迎了出来。大老远地就双手抱拳,膝关节弯了又弯,满脸堆着谄媚之笑,搜肠刮肚的思索一番,然后打躬作揖地问道:
   “先生,女士有何贵干?”
   这位男士操着一口安徽涡阳腔说到:
   “给小孩子入园报名来着。”
   “先生府上是安徽涡阳?”
   全国各地都有来上海的,所以沪生能够清楚地分辨出各地的口音来,于是觍着脸子打问了一句。
   “我没有时间在这跟你扯皮子,报名处在什么地方?”
   这位先生显得很不耐烦,没有回答沪生的问题,生硬地说了一句。
  
   沪生有点诚惶诚恐,又尽量学着古装电视剧里家奴的样子,把腰又连续弯了几弯,伸开右臂恭敬地朝着幼儿园进门的方向,一迭连声地说:
   “请,请,请······”
   沪生并没有觉得什么,几乎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想,还是人家有钱的人有作派。
   两位洋洋不睬,径直越过沪生朝里边走去。沪生这时却也鬼使神差地跟在两位后边,也进去了。走到园长室门口,沪生抢前一步把门拉开,接着又朝着两位拱了拱手,两位还是毫不客气,竟自走了进去。
   园长正在办公,见到沪生门也不敲就探进一个头来,脸色立时沉了下来。转瞬见到进来的一男一女,却又立刻乌云转晴,马上站了起来。用了沪生对待两位的同样方式,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
   园长跟两位交谈之时,沪生垂手站在门边,颇像一个跟班。等到那一男一女办完事走出去以后,沪生也想趁机回去。园长却用上海话喊住了他,同时脸色也由晴转阴,用上海话叽里咕噜地训斥起沪生来。那大概意思是说沪生不该擅自离开岗位到这里来,告诫他下不为例等等。沪生却又痼疾难改,只要见了这样的土豪男女,就忍不住要打躬屈膝,仍然照样会跟过来,着实令园长头疼。
   这一天,上班时间过去以后,沪生正在门卫室里闲得看蚂蚁上树,马路对面忽然走过来一位穿中山装的老者。老者首先走到幼儿园的公告栏跟前,站在那里,面对贴着的幼儿园秋季招生告示和招生条件默默地看了十几分钟。这才走到门卫室跟前,对着开有小窗口的窗户,用手指轻轻地敲了三下。老者的一举一动沪生早就看在眼里,却故意把身子扭向一边,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听到老者的敲击声,这才把身体转过来冷冷地看着老者,不耐烦地问道:
   “什么事情?”
   老者赶紧谦恭地说道
   “先生你好,我想进去咨询一下关于幼儿园招生的事情。”
   “你以为幼儿园是谁都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吗?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沪生听出老者也不是上海当地人,一口不甚标准的普通话里,满透着闽南客家话的味道。于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老者仍然和颜悦色地说:
   “请教先生,幼儿园招生关于年龄的规定,必须得是九月一号之前满三周岁吗?我的小孙子是九月二号出生的,就差两天啊!”
   “招生告示上不是明明白白的写着的吗?你不会看啊!”
   沪生说着,向老者
   投过去一束鄙视的目光。
   “可是我的孙子只差两天,能不能······?”
   老者依然不愠不火,有点低声下气地说道。
   “你以为这是你们老家啊!这是我们上海!”
   还没等老者把话说完,沪生已经耐不住性子,气狠狠地迸出这句话,立马把身体转了过去。
   老者本来想顶他几句,转念又一想,孙子的户口在这里,早天晚天是要上幼儿园的,只要是上幼儿园,就免不了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为了孙子,也只得忍下这口气了。不过让老者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学期一结束,沪生就被辞退了。
   刚刚干了一学期就被辞退,这也令沪生大感意外。他前思后想的怎么也想不出个原因来。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幼儿园长有眼不识泰山。辞退我,我还不愿干呢。他真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放暑假的前几天抢前一步,反炒了幼儿园长的鱿鱼呢,现在被她给炒了,倒弄得自己有些难为情。不过也好,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反正政府的低保是少不了的。不受他们的管束,到公园里跟闲人们下棋、侃大山,更加自由自在。
   心里想着,沪生嘴里哼着小曲来到了公园里。正好有一帮子人围在一张塑料桌子跟前下象棋,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沪生扒拉了众人一下,挤到桌子跟前。一位操着河北沧州口音的老者,差点被沪生扒拉个趔趄,于是随口说了一句:
   “怎么好这样?”
   沪生立即顶了回去,
   “怎么不好?这是我们上海的公园,感觉不舒服,回你们的老家去!”
   那位河北人回头看了沪生一眼,没再出声。
   来到桌子跟前,沪生立刻给双方支起招来。那一方占上风他就帮那一方。对弈的双方今天是两个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其中那位穿红色T恤的忽然站起来对另一位说:
   “抱歉,家里有点事,到点了,我该回去了。”
   说着站起来,看了沪生一眼,离开了。沪生好不谦让,立刻坐到空出来的位子上。对方的那位也看了沪生一眼,犹豫了一下。看到沪生已经把红子拢到自己怀里,在重新摆放棋子了。于是也便勉强摆好自己的棋子,两人开局重战。
   三局下来,沪生已经输了两局。第三局上,沪生又被对方卧槽将军,下一步就是马后炮,沪生败局又定。三盘皆输,沪生感到对方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嘴里用上海话嘟噜出了一句国骂,看到对方没有反应,接着又用上海话叽咕道:
   “到了我们上海还如此横行,小子不识抬举。到我们上海来干什么,还不滚回你的老家去。”
   接着又是一句更加狠毒的国骂。
  
   没料想这一位是能够听懂上海话的,立时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沪生的鼻子,一口东北话大声说道:
   “是我不识抬举还是你不识抬举,输不起就别往这里凑合,也没有人请你。还让我滚回老家去,我们都走了,像你这样的还不得喝西北风啊!你以为在这里你就是炕头狸猫坐地虎了吗?还用上海话骂人,今天不看着你这么大岁数了,我就废了你!简直是白活了!你以为你是上海人就可以牛啊,充其量你也就是一泼让人见了恶心的牛粪!”
   沪生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脸红一阵白一阵,直到看着那人收拾好棋子离开了,沪生这才恢复了常态,也故作潇洒地吹着口哨离开了。
   因为这件事,有好事之人从“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一句俗语里截取了两个字“牛后”,用到了沪生身上。从那以后,沪生也便有了“牛后”这样一个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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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活得非常局促的人的故事,极具讽刺意味,揭露了一些人身上的虚荣和做作做派。沪生是从思想上和生活上都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上海本地青年,他的名字就令很多人颇费思量,因为百家姓里根本就没有“沪”这个姓。无论是居所、婚姻还是工作,这个沪生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在思想意识里,以上海本地人自居,找工作时考虑的不是薪资、能否有进步和提升机会而是面子和可以有机会偷觑漂亮的幼儿园老师;在工作中,不考虑自己的本职,却一副奴才相,嫌贫爱富,倨富嫌贫,最后被幼儿园辞退。这是一个虽然年轻却不思进取的人,也是一个素质极低的人,在公园下棋的时候,又一次以上海人自居,对待外地口音的人口出秽言,抱怨辱骂的时候,被一个耿直的东北爷们训斥并叫场了,慑于对方的气势,沪生尴尬不敢言,最后灰溜溜地故作潇洒离开了,因此得了个雅号“牛后”。这是一个虽然生活在底层,却混吃混沌的年轻人,读来令人厌弃,语言流畅,凝练辛辣,是一篇描写细致的、刻画深刻的文字。人物形象丰满、生动,立体而清晰,对于这种虚荣、虚伪的人进行了狠狠的鞭笞。【编辑:紫衣冰人】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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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衣冰人        2015-12-30 19:51:16
  感谢赐稿星月,一篇讽刺意味极浓的小说。
紫衣冰人
2 楼        文友:紫衣冰人        2015-12-30 19:53:57
  一个虚荣虚伪、遇到富贵的人卑躬屈膝、谄媚逢迎的人,倨高踩低,不是很现实的年轻人,跃然纸上。
紫衣冰人
3 楼        文友:紫衣冰人        2015-12-30 19:54:31
  祝你在星月创作愉快,期待你更的佳作。
紫衣冰人
4 楼        文友:墨染诗笺        2015-12-31 01:10:51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颓废的人,充斥负能量的人。该小说用反讽的形式,塑造了一个不思进取的人物形象。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以沪生这样的人,终将为时代所唾弃。问好作者,新年快乐!
对文字心存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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