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老家的折耳根(散文)
“折耳根,遍地生;家外婆,野外甥。娘舅叫我吃三碗,舅妈鼓着大眼睛。”我刚学会讲话时,外婆就教我唱起了《折耳根》的童谣。村里和我一样大的小孩,都是听着这样动听的童谣,一天天长大的。
我上小学一年级那年,父亲去山坡上犁地,回家时背来半竹箩根根草草。那些根根草草,白白嫩嫩的,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还夹杂着鱼腥味。母亲坐在大门边,把这些根根草草掐成小节小节的,搓洗去掉细毛,用盐巴腌上十几分钟,再倒上酱油,撒些味精、辣椒面、葱花,用筷子仔仔细细地搅拌均匀,夹进嘴里磕嗤磕嗤地咀嚼起来,脆脆爽爽,鲜香满口。父亲笑着轻声说:“这些根根草草就是折耳根,村里老老幼幼都喜欢吃的一道野菜。”从那以后,我认得了折耳根,也喜欢上了折耳根这种野菜。
每年立春前后,折耳根在春姑娘的深情呼唤下,在老家的地坎脚、荒坡上、山路边密密麻麻热热闹闹地长了出来。绛红色的嫩叶,就像小猫咪的耳朵,娇滴滴的,让人看着心疼。它们不张扬,也不显眼,执着而坚定地生长在潮湿而阴暗的地方,默默无闻地点缀着脚下那片瘠薄的土地。我和左邻右里的小伙伴们,背着小巧精致的竹箩,提着锄头,沿着村前那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说说笑笑地去山坡上挖折耳根。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湿润的空气中飘来浓郁的鱼腥味。那味道特别熟悉,也特别清香,就像姐姐抹在手上的雪花膏香味。我迫不及待地跳进油菜地里,把竹箩放在地上,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手板手背搓了几下,握着锄头,弯着腰开始刨挖起来。湿润的泥土,酥酥软软的,白白嫩嫩的折耳根,就像蜘蛛网那样,盘根错节地依附在芳香的泥块上,布满了细细小小的长毛。我慌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搬开泥块,抓着白白嫩嫩的折耳根,来来回回地抖了起来。我喘了几口气,大口大口呼吸着醉人的花香,顾不上欣赏山野那迷人的美景,学着大人呼喊着“哎呀”“哎呀”的口号,风风火火地挖着折耳根。长在地埂上的折耳根,只要搬开石块,用手抓着它那娇嫩的叶子,轻轻柔柔地拉扯,不费一点力气,一抓就是粗长粗上的一大节。折耳根,这名字就像山间娃娃的乳名,叫起来顺口而亲切。它们也像山里人那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在狭窄的石缝里也能鲜活水灵地生长。长在石缝里头的折耳根,不沾一星半点的泥土,扯出来就放进竹箩里头。你不用担心这片土地上的折耳根会被挖光,今天挖了,明天它又风风火火地长了起来,一片一片的。父老兄弟们一箩筐一竹篮地挖,自家吃不完,还背到城里去卖,换几个盐巴钱。
折耳根在明媚的春光中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到了夏天,叶子长得翡翠碧绿,还开着淡雅的白花,美丽着荒山野岭。那些在包谷地里锄草的妇女们,吃不下家里送来的饭菜,就摘来几把折耳根叶子,用清澈透亮的山泉水淘洗干净,下着饭吃了起来。她们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比山珍海味还要香!吃下折耳根叶后,她们又滋长出了神奇的力量,握紧手中的薅刀,热火朝天地在自家地头刨挖起来。在父老们的眼里,折耳根叶子不仅是一道鲜香可口的野菜,而且还是一副中药。父老们干活回家,还不忘摘几把带上,放在火上熬煮,当着凉茶喝饮,清热解毒,消肿排脓。
秋冬天,还可以在地里挖到折耳根,用来炒吃,口感绵厚,味道清淡。我记得有个冬天,父亲去山上砌地埂,刨回来二十几斤折耳根,姐姐舍不得吃,就挑到县城去卖。姐姐刚出村口,母亲就担心起来,生怕没人买姐姐的折耳根,一个弱弱瘦瘦的女孩,白白走上几十里的冤枉路。母亲站在家门口,眼巴巴地盯着村口,盼着姐姐早些回来。她伸张脖子不停地张望着,一声长一声短地叹气起来。母亲性子急,叫我去村口的石桥上等姐姐。下午四点多钟,姐姐迈着轻盈的脚步,欢天喜地地回来了。她眉飞色舞地说:“城里人也喜欢吃折耳根,我赶到城里,刚把菜篮摆在街口,城里那些人就围了上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抢着买,也不和你讲价钱。”姐姐买了一条粉红色的围巾,披起来像翩翩起舞的仙子。她还买了一瓶雪花膏,均匀地涂抹在我的脸上、手上,润润湿湿,舒舒爽爽。那清香的味道,就像折耳根散发出来的味道,熟悉而亲切。
姐姐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膀,我们姊妹有说有笑地往家里赶去。我边走边说:“姐姐,明天我们就去挖折耳根,卖了钱给爸爸买双毛皮鞋。冬天穿上毛皮鞋,爸爸的脚就不会长冻疮了!”姐姐重重地点了点头,甜密而幸福地笑着说:“好呀,我们明天一块去家门口对面的大山上挖折耳根,你帮我提竹篮。山上折耳根多得很,用不了这个冬季,我们就可以给爸爸买一双新皮鞋啰!”
就这时,我仿佛看到了回家的那条小路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折耳根。它们立在寒风中,咧着嘴巴对我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