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块钱
家乡的人们,喜欢把女儿嫁在村里,这样,娘儿俩谁有事,另一方抬抬脚就到,娘儿俩照顾起来方便。父亲同母异父的姐姐,便是嫁在村里。
自我记事起,父亲一直把大姑当同一父母的姐姐,过往密切,走动频繁。农闲时,经常互相串门,有时是大姑父到我家,有时是父亲到大姑家,有时是表哥上我家,农活上做长做短相互帮衬,有什么其他大小事也相互出主意,帮帮忙。表哥是大姑的长子,跟父亲的关系也不错。表哥的媳妇,就是父亲给做的媒,父亲为此跑了无数冤枉路,跟我那位姨妈——表哥的丈母娘,斗智斗勇,磨了无数次嘴皮。结婚后,表哥家竹篮背箩粪箕,父亲无偿给织,锄把犁板犁茎,父亲给无偿砍好做好。虽是外甥,父亲其实是把表哥当亲生儿子对待。
俗话说:为钱好,为钱恼。父亲与表哥关系改变,就出在钱上。父亲为给二弟筹办婚礼,借了一些高利贷钱,债主上门要利息。那是个午饭时候,表哥不知是恰好碰上,还是有意去的,反正债主进门不久,表哥也到了我家。他见父亲没凑够钱,主动借给父亲两百块钱,让父亲顺利还上了三百块钱利息。
后来,表哥跟父亲说,父亲没钱还他,就给他二十棵树得了。也许当时父亲觉得,反正都不是外人,给他便宜点也没关系;也许当时父亲认为,自己外侄将来盖房子,自己白支持还要支持的,何况还抵了一笔债。父亲是个只要别人对他好一点,舍得把心肝都割给人家吃的那一种人。此前,父亲就送了一只羊给表哥,据说这羊卖了四百多块钱。父亲既没告知母亲,也没跟母亲商量,便答应了表哥。要去树林里点树时,母亲才知道。母亲说:“福林,两百块能点几棵树,那棵树管多少钱,我们请个人去平平中,进树林再说,不能口袋里卖猫,我们是亲戚,礼清财不清,财帛要分清……”表哥见母亲不同意给他二十棵树,母亲又同父亲打起了嘴战,说声你们商量着办,便走开了。一次,父亲到村委会办事,遇到供销社供应尿素化肥,我家也分到一包。去买化肥的表哥,跟父亲打招呼,见父亲正愁着怎么才能把这包化肥弄回家,便说:“二舅,不就一包化肥嘛,我帮你带回去,我是牵马来的,一包我还不好驮,交给我得了,你们到我家去拿得了。”然而,过了两天,父亲叫三弟去表哥家背化肥时,却没背到,说是表哥扣下抵债了。父亲觉得化肥也是钱,他抵债就抵债吧!反正也要还的,六十三块钱一包的尿素,再还他一百三十七,也就足两百块了。不久,父亲让三弟送了一百三十七块钱给表哥。父亲以为这样与表哥的债便两清了。
三年后,表哥突然上门说,父亲还欠他两百块钱,父亲说已经还了,一包六十三块钱的化肥,抵六十三块钱,剩余的一百三十七块钱,是他让刘小良送去还了的。表哥咬着没有还。当时,三弟刘小良也打工在外,不知身在何处。舅侄二人便争吵起来。随后,表哥提着一米多长的马刀,上门把我砍了准备做书柜的一棵杉树给背了去,谁阻拦谁劝说,他就用马刀砍。乡亲们谁也不敢劝阻。不久,表哥又请了三十里外的一帮江湖人物,准备把我家树林里的三百来棵树全砍去抵债。那天,他们在表哥家吃完饭后,领头的得知去砍我家树时说:“这事我们绝不能干,不说别样,以后我也无脸见刘怀权嘛!你们舅侄之间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们不插手。”随后,这人便带着他的一帮弟兄走了。表哥要砍完我家三百来棵树的图谋才没有得成。过了很久我们才知道。
又过了两三年,父亲做生那天,我与妻子吃完早饭离开后,表哥又上门问父亲要钱,并当着众人,扑在我家大门槛上,拍着门喊叫,说父亲借了他的钱不还,父亲当众解释已经还了,并且还被他背去了一棵值上千块钱的大树。在场的许多人也都知道,表哥那天赌咒发誓说,他背去做老材子(棺材)都要背。对表哥那天凶神恶煞地提着马刀,在村中穿行的样子历历在目。一些老人劝父亲,闪花子一样,闪给他算了,父亲的犟脾气也上来了,说他宁可赶街上场时闪花子,也不愿意给他。老人们说,你这样由着他上门闹也不是办法。父亲说,你现在闪给他,过两年他又来,你又给,如果他不死的话,你何时是个头。周围的人都觉得父亲说的在理,得想个办法,一次性给永远解决了。抱着送瘟神的心态,父亲请来村干部,表哥以及他的亲弟弟,由村干部协商处理,最后,两百块钱按一百块每月两块的利,算得五百八十块,表哥背去的花肥算二十块,那棵树算二十块,父亲再补出五百四十块。钱交到村干部手里,并立下文字根据,在场人员都签名按了手印。这事这才结束。表哥的弟弟,当场就说:“哥哟,你五百八倒是收了,从此,二舅家这条路也就断了,五百八就卖断了一条亲戚路,你会算呀!”
父亲两百块钱的还债经历,让我明白了,在金钱至上的人眼中,脆弱的亲情,哪抵挡得住金钱的进攻。父亲两百块钱的还债经历,让我明白,曾经的亲戚,已经不再是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