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摊儿
北京的“棋摊儿”,在公园的树荫下、在月色的路灯下、在马路牙子上边修自行车、或钉鞋配钥匙旁,春夏秋之际都是可以看到的。
罗庄东里这儿有一修车老张,他身边有一棋摊儿,一年春夏秋三季除去刮风下雨,几乎天天有一堆人围了一盘棋在那里嚷嚷;有时甚至为了一个棋子争得几乎就要打起来了;有趣的是这一堆人简直就是“相见无大事,不见又思君”,有天他们又可以为了一个“棋外话”,照样争辩的昏天黑地——记得有次央视某主持人因某国球员喊某国万岁。郭子就非常气愤:“堂堂大国这算什么事儿?!”罗锅小刘会说:“你别他妈有事没事总是上纲上线,人说的是足球!”郭子还是不依不饶,“说足球也不行!!”
说起郭子,人都叫他破郭(锅),也有人叫他郭大面、还有人称他罗庄第一高手。郭子和一般人下棋,就凭他那些话语,你就输定了:
“这么臭的棋你都能走得出来,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老郭这么说着,还要瞪眼看着对方:“我看你还走什么?交吧交吧”。
有时还抽空对动嘴又动手的观战者尹先生来一句:
“就你那臭棋还给人支招呢,怪不得都叫你尹支输呢!你一支他死的更惨。”。
“都是让你给说死的!”这时搬着小凳儿弓腰钻进人群的小刘,就会说:“闭嘴吧你。”
于是大家哈哈一乐。可是郭一旦遇到偶尔现身的真正高手,他可老实了。一声不吭默默的只是想、只是慢慢的走棋,等到下次再遇到此君,打死他也不上,一旁的‘军事家’起哄说:“郭子,上啊——”,他总是低声说:“你们来你们来,”然后低头摇晃着身子离开了。
“军事家”也很有意思。他一上场先说:“跟我下棋输赢没关系,但就是不能悔棋!”这点儿他一定是说到做到的,但你要是做不到,他就会非常激动又气愤地制止你的悔棋行为。并来一句:“跟我悔棋办不到!”开局时他的棋子落得还是很文明的,轻拿轻放;随着棋局进展到中盘以后,他落子的动静一声比一声响亮,他一边摔棋一边说:“跟我来这套!跟我来这套!”尽管他激动地要有爆血管的可能,但往往是以他的失败而告终。最近有好长时间没见他来了,在一盘棋下完摆棋子的空档儿,偶尔有人会问:“最近怎么没见军事家啊——?”有人很认真、若有所失的说:“听说他最近脑血栓了。”大家一愣,“眼镜”反映快马上来一句:“别瞎说,表扬军事家下棋就激动,也不带这样的!”
有人会说:“没错没错,军事家真的病倒了。”如此一来,整个棋摊上会沉静好一会儿。
想起军事家下棋近乎疯狂的认真和较劲,大家又不免说来道去好一会儿。有人说他认真、有人说他棋疯子、有人说让具有军人传统,一是一二是二,有人说他下棋就是臭大粪;“眼镜”总不免要问一句:“为什么叫他军事家啊——?”郭大面说:“谁知道怎么就成了军事家了”;小皮告诉大家:“人退休前是某部队一个团参谋长。”
小皮,因为他经常性戴一顶小皮冒挤在人堆里,所以人送外号小皮。他下棋有个习惯性动作:就是过几秒准要整整扣子衣襟什么的。这时郭子就会说:“下棋你老是弄你的扣子干啥,你再弄还是个输!”小皮会反击道:“哪儿输了哪儿输了?!”郭子会一刀一刀砍下去:“将、叫你嘴硬,再将、再叫你嘴硬!”顿时就有人嚷嚷:“哦——哦——输喽——”。小皮一边交棋递子一边自语:“没看见打着车呢”,然后离开人群,拍拍衣襟打开他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车锁准备撤人,这时长脸大老李会来一句:“别走啊——让我再杀你几盘”。大家又是哈哈一乐。
长脸大老李,很简单就是因为他长了个秃顶的大长脸。当他走了一步好棋,会说:“看来不给你来点厉害的是不行了!”还对旁观者道“这一手硬吧?”尹支输接话道:“那是,才吃了伟哥能不硬?”这时的长脸大老李会羞涩一笑说:“你不文明”。大家又是乐。
这天夜深人静下完最后一盘棋,大家欲犹未尽,三三两两收拾了旗子、棋盘,坐下来随便闲聊;递烟的递烟谢谢的谢谢,月光一明一暗燃烧的烟火,和着远处夜市的叫卖声,很像是多少年前的回忆浮在眼前。这时“眼镜”问:“这几天怎么不见小刘了呢?”长脸大老李接话道“哪个小刘?”有人赶紧说“就一老拎个小凳,把人扒拉开挤在最前面那个弓腰驼背的小刘呀”,郭大面低沉的说:“今年年十五没了。”“啊——”“眼镜”惊愕的表情留在脸上……平静过后,好像是所有人都长叹了一声,这长长的叹息合着徐徐吹来的晚风,飘过这夜的都市……不知谁说了声:“走吧,早些睡觉吧。”于是大家静静的散开,他们的身影在夜光下缓慢地移向黑呼呼的门洞……
“哪天去他家瞧瞧老人孩子……”不知谁在门洞里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