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永恒的微笑(回首·散文)
总有一抹生动,让我们难忘!
总有一份幸福,让我们铭记!
总有一种亲情,让我们怀恋!
——题记
母亲一生爱笑。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慈善的微笑。如一缕温馨的阳光,沁人肺腑,愉悦,欢畅。
六岁那年,我拿着个用小玻璃瓶做成的溜溜转打着玩,右手小手指不慎被扎破,感染上了破伤风。在当时,医疗条件极差,还没有这类专用药。患上了这症,治愈率极低,基本上就是一种绝症。
父亲用地排车拉着我在县医院,住了有一星期,医院里也就是只给打些安眠镇静之类的小针,根本不起作用,说穿了,就是在那里候着等死。
母亲和父亲一商量,就将我拉家里来了,放在了西屋里的一张小床上。
这件事,我已经依稀记得了一些细节。我躺在床上,浑身已经不能动弹,身体僵硬得跟一具僵尸已没什么两样。家人开始围着我哭,母亲将脸贴在我的脸上,泪如泉涌。她忽然望着我惊叫起来:“孩子还有呼吸,还活着。”
父亲马上将耳朵贴我鼻孔上听,证实了母亲的话是真的。他马上嘱咐家人一番,立刻就出去了。
母亲坐我跟前,看着我,眼里掉着泪,脸上却挂着一抹亲切的微笑,唤着我的乳名……我心里清楚,已听见了母亲唤我,想回应母亲的话,可嘴僵硬得已无法张开。我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哼哼”声,证明自己还活着。
母亲一脸的喜悦,用个小汤匙,开始喂我温开水喝。我牙齿张不开,她就从我嘴角的牙缝间,一点点地喂。
傍黑时分,父亲急急地回来了,他给母亲说打听到一个单方,步行了几十里远的路程,专门为我抓来了治疗破伤风的中药,尽是些毒蛇、蝎子、蜈蚣之类。
母亲马上找来了药锅子,给我熬药。
药熬好后,愁又来了,我嘴张不开,咋喝呀?父亲要别掉我的一颗牙齿,母亲坚决不让。母亲就用一个小汤匙,跟喂我水一样,从嘴角的牙缝间,一点点地灌我。药味好苦,我皱着眉头,表示出反感,不喝。母亲就笑着逗我,变着法子哄着喂我。
半碗汤药,母亲不停地喂了我一天多,凉了就去温热,温热了再来喂……不知咋的,换成父亲一喂我,我嘟嘟着嘴就是不喝。母亲端着药碗一过来,微笑着一看我,我立马变得平静下来,等着她喂。母亲微笑的力量,竟然是这般的神奇。
用完药的第二天,我脖子及身上的关节部位,明显的不那么僵硬了。脸上的气色,也好了许多,给全家人带来了久违的惊喜。
母亲眼含热泪,高兴地笑着,趴到我脸上亲了一口。
家里人就决定,继续让我服用那剂剧毒的中药。
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就担当起天天喂我汤药的事情来……
我在床上躺了一月零三天,母亲的微笑,陪伴了我一月零三天,我终于死里逃生,活过来了。在那个年代,真是个奇迹。
感恩父亲,感恩母亲的那一抹微笑,给予了我精神上的巨大支撑,让我的生命、灵魂得以重生。
我从小就是个小人书迷,最喜欢看连环画册,比照着画上面的图画。每每寻到一本小人书,便会爱不释手,看起来都忘记了吃饭,又是写又是画呀什么的。念小学二年级时,我竟用蜡笔画出了一本抗日连环画,上面还配着好多自造的文字。现在回想起来,甚感可笑。可在当时,那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杰作。后来被村里的一位当教师的叔叔偶然给发现了,夸得我都快飘上了天。
母亲微笑着对我道:“俺仲儿将来一定是个大画家。”
那时候,家里生活比较穷。大人攒个钱,也无非是卖个鸡蛋、家禽什么的,攒起来不舍得花。一天早上,我在床上无意中捡到了五元钱,心想,不是父亲忘掉的,就是母亲拉下的。嘻!自己正想要买些小人书看,正发愁大人不给钱呢!这下正好派上了用场。于是我很快将钱拿起来,瞒着大人,偷偷地藏了起来。
一个星期天,恰逢县城大集,我揣着那五元钱,背着大人,跟着本家的一位大哥,一块进了城。在路上,我掏出钱来向大哥炫耀说,是父亲给的,要自己上集买画册呢!
大哥一愣,只是望望我,没说什么。
在城里,由于赶集的人特多,结果我和大哥被挤散了。我并没感到多慌张,就自己一路打探着,找到了新华书店。
我在书店里泡了一晌午,花了两块多钱,买了十本相中的连环画册:《小英雄雨来》、《奇袭白虎团》、《平原作战》、《虎口拔牙》、《闪闪的红星》、《地道战》……回家时就掖在了褂子里面的腰带上,一路上轮换着看着走着,全然忘记了疲劳和饥饿。回到家,已是下午的三点多,万万没想到,家里人为我找翻了天,全都出去找我了。
我却浑然不知,刚溜进堂屋把买来的小人书藏进抽屉里,父亲就从外面回来了。他一眼瞧见我,上来二话不说,对着我的屁股,便是狠狠的一脚,痛得我“哇”一声哭起来。
父亲抓着我的衣领,拉到院中的一棵枣树边,找了根绳子,很快将我的双手反绑在了树上,然后吼道:“鳖羔子,说——,为啥偷家的钱?那是给你爷爷买劳伤药吃用的,不说实话今天就饿死你这里!”
我这才听出来咋回事,心里挺害怕,但也觉得好委屈,就哭着辩解道:“我没偷!”
“到这时候了,还嘴硬,看你是欠揍!”父亲一边吼着,一边又用脚朝我的屁股上,踹了两下。我吓得只是哭,不敢再说话。
大街上,生产队里唤社员上班的铃突然响了,父亲这才出了家门。走到大门口,他又转过身来,吼我道:“下班回来再收拾你。”
我心里很恼父亲,太专横暴虐了。他一走,我就忍不住唤着娘,“哇哇”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母亲终于一脸风尘地从外面回家来,一眼看到我,“啊——”了声,上前就抱住了我的头,“这是你爹干的吧!死老头子,孩子既然回来了,问清咋回事不就完了吗!何必这样吓孩子?”
母亲给我擦擦眼泪,一边给我解绳子,一边问着我:“娘不吵你,得给娘说实话,五块钱都买成啥啦?那是攒了好长时间留给你爷爷买药用的,你咋敢这样?”
我一怔,立马想到了那位本家的大哥,上午赶集时,我就只给他说了这事,一准是他泄的密,叛徒!十足的叛徒!
我感到好委屈,“呜呜”地哭着向母亲说出了实情,最后又说买来的画册都藏到抽屉里了。
母亲长出了口气,摸摸我的头,道:“你捡到钱,不交给大人,就是你的不对了。还瞒着大人,自个儿去买画册,更是错上加错。你爹要知道了,不打死你才怪呢!剩的钱呢?”
我赶忙脱下鞋,从鞋里面掏出下剩的钱来,交给了母亲。又去堂屋里,把抽屉的画册全拿了出来。
母亲数完手中的钱,皱皱眉头,没吱声,随手接过去画册,合计了一下上面的价格。然后一脸愕然地望着我:“天呐!你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在集上就没买些东西吃?”
我眼里含着泪道:“一看见那么多的画册,我就不觉得饿啦!”
“我的好孩子!”母亲脸上微笑着,一把将我紧紧地揽进怀里。我看到她眼角,分明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母亲没再吵我,而是拉着我来到厨房,赶紧给我做了碗面条荷包鸡蛋吃。
望着母亲一脸慈善的微笑,我不再感到了害怕!
母亲望着狼吞虎咽的我,笑出了声:“慢慢吃,别噎着。傍黑你爹下班后,你要主动地说实话,爹会原谅你的。他最讨厌的,就是不实诚,做人要实实在在,敢做就得敢当。”
我激动地望着母亲,直点头。
吃完面条,母亲又附在我耳边嘀咕了一阵,拿起绳子,照着父亲的样子,又把我绑在了那棵枣树上。可我心里,已经不那么害怕啦!
父亲下班后,母亲微笑着跟他小声说了些什么。我看到父亲的脸上,温和下来。他来到我跟前,拍拍我的头,没再让我解释,便给我松了绑。
我自然好高兴,我不知道母亲究竟给父亲说了些什么,让父亲变得如此的大度、宽容。
我向站在厨房门口的母亲投去敬重的一瞥时,我分明又看见她脸上,绽放着的那抹慈善的微笑,那么温馨!那么美丽!
求学的路,那么短,又那么长。是母亲,用慈善的微笑,一路关注着我,鼓励着我,陪伴着我,战胜心里的阴霾,走过了那一个个恐惑的黑夜。
那是上初中时的冬季,学校晚上要上课。我当时拿着教室门上的钥匙,所以每天晚上,风雨无阻,都要早去晚回,紧张的程度可想而知。
每每出门走时,母亲都会站在家门口,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嘘寒问暖地安抚我一阵,目送我远去;放学归来,母亲又会在寒夜中早早地候在那儿,唤着我的乳名,微笑着迎接我。
一看到母亲微笑的面容,我心里即刻生起了一盆炭火,浑身充满了温暖,一路上的寒意瞬间变得无影无踪。
学校离家有三里地远,我当时之所以没住校,说出来也不怕笑话,就是因为家里被褥不宽裕的原因。
这倒不算啥,最让我感到为难的,是通往学校的那段路程,是一条羊肠小道,途中要穿过一片坟地。每晚令我提心吊胆的,就是那片坟地。因为我曾经听村里的老人,讲过发生在这里的一些闹鬼的故事。白天,一个人来来往往,没觉得什么。倒是晚上,九点放学,一个人来到这里时,便会心不由衷地想到那些惊恐的故事。那时家里没有自行车,也没有手电筒,出门都是摸黑步行走。
我从没见过鬼,也不相信鬼,可村里的老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跟真的一样。所以晚上一经过那里时,我便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背脊上阵阵发凉。有月亮的时候,我能看清四周附近的物体,心里害怕少些,手里拿根棍子,会快速地走过去。没月亮的时候,我便深喘几口气,再大声咳嗽几声,壮壮胆,然后拿着棍子,一鼓作气地跑过去。
那是一个漆黑的晚上,北风刮得呼呼响。我放学后又来到那片坟地时,突然看到前面的天空中,火光一闪,随“砰”地传来一声响,吓得我一下怔在了那儿,不敢再往前走了。只是瞪着双眼睛,四下惊恐地张望着……
我闹不清咋回事,心里便感到很害怕,吓得“呜呜”哭起来……
“前面是仲儿吗?我是娘。别怕,孩子,我们接你来啦!”突然,黑夜中,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是我,娘!”我一边应着母亲的话,一边撒腿就向前面奔去……
“弟弟,我们在这儿呐!”二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终于看清了,母亲和二姐一人手里拎根棍棒,正在路边站着。我急步跑过去,一头扑进了母亲怀里……
母亲一边抚摸着我冰凉的脸,一边笑着道:“都长成个男子汉了,还哭鼻子,不怕笑话。”
原来那天晚上阴天,又冷,母亲怕我冻着,便喊着二姐作伴,拿着大衣,一块来接我了。
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就经常地在晚上去路上接我,让我感到了一种母爱力量的伟大。尤其是接我时她脸上绽放着的那抹慈善的微笑,一如寒夜里的一盏灯,映照着我求学的路,让我感到心头无比的温暖,无比的幸福。
那一年的冬夜,天气异常的寒冷,母亲躺在病床上,已变得奄奄一息。生命已走到了尽头,母亲却没感到一丁点儿恐惧,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慈善的微笑。她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示意着我们姊妹几个围到她跟前,断断续续地一个个叮嘱一遍,最后又说道:“你……你爹一辈子,没享……享了福,我不能再……再跟着他了,以后你……你们几个要……要好好地待……待他,我……我也就放……放心了……”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闭上了眼睛,脸上挂着的那抹慈善的微笑,却永远——定格在那里,成了绽放在人世间的一曲最温暖的绝唱。
人生路漫漫,八千里路云和月。
母亲离开我们,一晃十年了,她脸上绽放着的那抹慈善的微笑,却如一道温馨的风景,依然时时抚慰着我的身心,慰藉着我的灵魂,感化着我,予我热情,予我力量,予我勇气。陪我温暖前行,教我温暖做人。一路伴随着我,笑迎生活中起伏的风雨,笑对征途中多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