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买的油条，扯一段，嚼一口。差点噎着。纳闷了，咋吃不出从前的味道了呢？
　　 二十世纪的八五年至九零年，我们这儿就有“油条”，美味！不过名字不同，叫香油果子。
　　 “香油”之名是因它对油质特讲究。自然醇香的油方能榨制出上品，不辱美名。正好我们那时是不缺好油的。我们县是有名的棉花产地，年年被评为产量过“百万担模范县”。收获后，绒卖掉，棉籽儿自然也派上了用场：一部分被送进县里的榨油厂，做成食物油，销往全国各地；一部分农户自己留着，交给散布在各乡镇的小榨油坊加工，自己享用。榨制精细有别，色泽会有些差异，但无一例外的都香而不腻，不会有什么动物油掺杂进来，所以做出来的果子口味纯正。
　　 那时候香油果子是被当成奢侈品和礼品的，和过年杀猪宰羊享有同级待遇。自然，开榨的时候多在中秋临近和年关。
　　 炸果子的小车会到村里来。有的师傅开辆手扶拖拉机，车厢里放着家伙什：一个割去半截，曾用来盛柴油的大铁桶，支上铁篦子，挖个一尺高矮的长方形填煤口儿，上面坐一口大铁锅，锅里散放着木夹、竹笺、菜刀、面杖，外加一块大大的面板，车厢里还有半车烟煤；有的干脆拉辆地排车，只带工具，用乡亲们的木柴加火。
　　 从师傅开始揉面，我就盯紧了看。大大的一团卧在案上，像一座小山。师傅会伸手在案板边上盛了不少油的碗里，浸满掌心、手指，抚摸面团。直到通身涂满了油，面就告一段落。
　　 师傅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稍歇，给围来的大伙儿让支烟。自己也点上，一只手斜支在车膀上，微眯着眼睛。烟圈儿一个挨着一个，袅袅地飞上了天。我觉得这样子特酷！
　　 歇够了，面团也要进行细加工了，就开始升火。
　　 配方是一样的，一两碱二两矾三两盐，但刀工比现在的油条复杂些。需要在切下的长方形小面块中间再切一道口子，但不要割断。然后同样的两块面摁在一起。
　　 按照油条家族的发展史，香油果子是爷爷辈，是油条的前身，一步步演变而来。到今日，做工简化、形体变简单，就只求实惠，无论美丑了。最初的油条是把切下的两小块面按在一块，中间不切口，拉长一下就下锅；后来干脆单个面块丢进沸油里，就是今天常见的孙子辈的油条。一根根棍儿似的东西适应当下人们的快节奏，吃饱了赶紧去做事情，哪有闲情逸致评一评今儿吃的食物模样儿美不美？
　　 师傅把动过四刀的面块儿丢进油里，拿竹笺子伸进中间的口子中间，转着圈荡一荡，面块儿就被晃成了圆环状。之后任由它游弋、膨胀、裹色、嗞嗞地冒泡泡。大约一分钟工夫，浸在油里的一半变得焦黄，面点师会用木夹子夹起来，翻个身，榨另一面。直到通体金黄，鼓溜溜，圆悠悠的，像小孩子玩的冲足了气的救生圈儿，就表示熟透了。师傅还用木夹夹起来，放在一旁人们备好的铁盆里，控油。
　　 从听见哔叭哔叭的柴禾爆裂声和闻到棉籽油乍滚散开的香气时，我们就忍不住了，在大人的屁股后头拼命往里挤。因为大人们不准小孩子靠近，怕沸腾的油溅出来伤人，早围成了圈儿。但等到第一批果子出锅，我们是有优先品尝权的。不管谁家的果子，谁家的大人都会掰一块或整串儿送给我们吃。嘻嘻哈哈地捧着，小心地一下一下在手里掂，烫得很！忍不住了，咬上一口，哧哈哧哈两眼泪花儿。不过，还是最快速度消灭了它。
　　 真香啊！乡亲们在榨果子的原料上是大方的。油当然是上好棉籽油；面粉是七五的，绝无增白剂之类的东西，所以色泽自然，入口爽滑。所谓七五面，是指小麦在初次磨成粉之后，去除了麸皮和粉尘，是可以食用的，比如做馒头吃。但要做果子，还需再精加工一次，一百斤小麦只留下了七十五斤面粉，特细。
　　 乡亲们常弄一些木棍儿，串满果子，棍子的两头栓上绳子，吊在房梁上，通风，不易霉，也防小耗子偷嘴；父亲则常常提前砍一棵枝桠多的小树，到榨果子的时候已经在院里晒干了，搬回厨房里。母亲把果子挂满小树，晾着，可以长时间享用。我看着，就像妈妈讲得故事中的摇钱树。不过，美则美矣，还是馋虫占了上风。常悄悄搬个小凳儿，踮起脚尖，伸足了胳膊，偷几串：硬梆梆的，筋道，好吃！
　　 到了串门走亲戚的日子，我是最喜欢跟着的。那时的礼物就是自家养的鸡下的几个蛋和一提兜香油果子。我会尽量乖一点，说几句礼貌的话，帮忙烧烧火或擦擦饭桌什么的。姥爷做好了蛋花汤，临盛碗时放几段切好的果子，香气浓郁。第一个必是先给我的小碗勺得满满的，馋涎欲滴呀。
　　 现在我试着给孩子们做点汤喝。用料齐备，加点柿子、黄瓜和一些瘦肉丁，切几段更新过的“香油果子（即：油条）”进去。可是孩子们懒懒地捞点肉丁吃，把“果子”挑出来，冷落在饭桌上。
　　 我觉得特有失落感。是今天的“果子”口感不对了吗？也许吧。在国家三令五申关注民生的今天，事实上还是不能保证人们能吃到太多口味纯正，质量上乘的东西。地沟油、添加剂、催生催熟后的肉制品、蛋制品、瓜果梨桃无一不在减了食欲，害了健康！
　　 有时候，我宁愿相信是时代大踏步发展了，人们的品味提高了。香油果子作为极其普通的大众食品，因其自身局限，退出了人们的餐桌，或说被取代。并不引以为憾，只愿人们过得好；把曾经的一种美好藏在心间，足够。
　　
　　 201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