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后的阳光照在租房的阳台上，暖暖的，非常舒服。阳台前下方是喧闹的街道，人来车往，熙熙攘攘，街上的人们奔走着，忙碌着，没一个闲的。子斯把自己陷进阳台上的旧藤椅里，像一只蜷缩的猫咪，晒着太阳，闭目养神，慵懒的，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充分享受阳光带来的舒适和安逸。
　　 子斯的工作，不，应该是事业，与别人不同。别人白天上班，她休息；别人下班，她开始上班。你不要以为，她干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若真的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人家是堂堂的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硕士生，前几年毅然决然辞去外省某高校教师之职，回家创业。开了一个补习班兼心理咨询，美其名曰，成才教育。招收了一二十个学生，有小学生和中学生，当然，都是一些成绩不好、需要帮助的学生。
　　 这些学生成绩差的原因五花八门，各有不同。主要有两大类，有守留的孩子，父母长年在外打工，孩子跟着爷爷奶奶，隔代教育，老人们管吃管穿，可管不了孩子的学习，成绩不差才怪。父母那个急呀，要多急有多急。于是，就找上门来，只要能把孩子的学习成绩提上去，花多少钱都舍得。再穷不能穷教育，何况不差钱。还有富家子弟，现在富裕人家的千金和少爷，有几个安心学习、心甘情愿受此折磨？苦行僧似的，花花世界，诱惑力太大。学习自然好不到哪儿去，长期在班上倒数几名，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父母亲心里不是滋味，子不教父之过，就把他们送进补习班，希望有所起色，成绩能提高则好，提高不了，做父母的也尽力了，问心无愧。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点钱，求个心安吧。而子斯的事业，真是急他们之所急，想他们之所想，雪中送炭啊！
　　 那些学生只有在放学后才来这儿，进行辅导和补习。时间是从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分全托和走读。收费嘛，全托一月两千，走读一月六百元。虽然超出行情，但子斯总觉得这个收费少了点，可又不好意思坐地抬价，让别人在背后说闲话，说自己心太黑。要不，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成绩上去了，家长们出多少钱都乐意。那些家长们的心思，子斯摸得透透的，了如指掌，谁叫她是学心理学的，否则不白学了。瞧着唾手可得的钱不要，心里多少有点不甘心。不过话说回来，子斯非常满意当前自己的事业，自由，轻松，拿钱还不少，比起院校的那点死工资强了不知多少倍，更不要看那些自以为是、鼻孔朝天的领导的嘴脸。
　　 这不，白天有的是时间休息，逛街，想干啥就干啥。闲看街上那些累死累活的人们，子斯得意地笑出了声。
　　 这笑声，自然惊动了在房间学习的女儿，女儿奔奔今年上初二了。奔奔已做完作业，鬼画糊似的，正饶有兴趣地用手在纸上画圆，可怎么也画不好，旁边放着圆规。妈，你能教我画圆吗？奔奔听见妈妈的笑声，趁机求助于妈妈。
　　 奔奔打小用鼻孔发音，说话含糊，口齿不清。旁人听起来十分别扭，费劲。只有子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去医院检查过，说是声带有问题，纠正不了。奔奔不想看到在她说话时，陌生人瞪大眼睛看她那怪异的表情，因此，有些自卑，不愿与陌生人多说话。子斯暗暗叹了多少气，但在女儿面前强装笑颜。
　　 用圆规画，你不是有圆规嘛。子斯仍沉浸在得意的氛围里，不愿起身离开。
　　 我想直接用手画，就是画不好。为什么老师画得那么好呢？奔奔不想就此放弃。
　　 子斯无奈，有点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女儿身旁，拿起中性笔画起来。
　　 妈妈，你也没画好。圆不是圆，倒像个没完全泄气的气球。奔奔笑话妈妈，甚至有些失望。
　　 妈老了，多年没画了，生疏了！子斯在读研之前，是中学的数学老师，用手画圆画得不怎么样。如今，这么多年过了，更不行了。
　　 子斯不无感慨。子斯是个聪明人，思绪迅速扩散，由此及彼，她想起了很多事情，自己过去，现在，人生……刚才的那点得意，顿时烟消云散，荡然无存，犹如从暖春陡然退回到了寒冬，不禁长叹一声。
　　
　　 二
　　 子斯有三段婚史，两任前夫，他们都是教师。子斯从师专毕业后，在一所农村中学教数学，那时二十几岁，有了工作，就差爱情，也渴望爱情。情窦初开的时代，激情燃烧，你情我愿，很快与同校一个离异的老师坠入爱河，爱河里的水甜得让人窒息。结婚，是水到渠成之事。而且还是闪婚，闪得让同事目瞪口呆，闪出了时髦。婚后甜蜜期一过，不到三月因性格不和，就闪离了。由于没有爱情的结晶，在子斯心里，只是被爱情闪了一下腰，如同微风吹过湖面，须臾又风平浪静。对于爱情，甚至婚姻，子斯想得开，看得淡，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散，没什么好留恋和犹豫的。总之，自己开心就行。
　　 第二学期开学后不久，子斯看上一个毕业刚分配的老师，主动进攻。与他频繁接触，嘘寒问暖，多方关心，把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教师的心撩拔得火烧火燎，欲罢不能。九几年，姐弟恋没有现在时兴，子斯冒天下之大不韪，搞起姐弟恋。子斯是个有主见、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人，自己看好的，绝不会撒手。那老师姓阮名佑。一米六一的个子，皮肤白净，长相还不错。虽然个子矮了点，少些阳刚之气，但脾性好，温顺，更重要的，还是童男子，头婚。反正自己个子也不高，将就将就，于是就黏乎在一起，腻歪个没完。天上掉馅饼，阮佑庆幸自己这么快抢到手了，不免喜形于色，顺理成章地走进婚姻的殿堂。
　　 教书，收入微薄，是个饿不死又吃不饱的清水衙门。在农村教书，辛苦一辈子，在县城买不起一套房子。为了改变处境，阮佑走上许多老师走过的道路，考研深造，第二次鱼跃龙门。经过三年的努力和煎熬，终于如愿以偿，考上后脱产读研。这时，女儿奔奔已两岁。子斯心里十分清楚，老公读研毕业后，肯定不会再回老家工作，势必要过牛郎织女的生活，倍受相思之苦。果真如此下去，可能会发生最不愿意看到的最坏的结果，会导致离婚，家庭破裂。
　　 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子斯义无反顾决定考研。在老公读研两年后，自己也如愿考上了，读心理学。毕业后来到老公所在的院校任教，又能长相厮守，皆大欢喜。
　　 每天在一起，好是好，没了相思之苦，日子却过得平淡无奇，清汤寡水。对方的什么毛病、缺点都显露无遗，像刚脱掉袜子的脚，臭哄哄的，自己不在意，倒熏坏了对方。两人性格迥异，甚至格格不入。阮佑胆小，懦弱，安于现状，子斯性格泼辣，强势，鬼点子多，敢想敢干。工资与学历不成正比，有时甚至倒挂。由于俩人上研欠下几万元的债务，靠俩人每月合计才八千多元的薪水，除日常开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还清债务，才能买套住房，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安身之处。因此，子斯不安于现状，满脑子想着如何挣钱。她逼着阮佑搞什么家教，辅导学生，挣外块。阮佑虽不乐意，但抵挡不住子斯的数落和软硬兼施，不得不放下教师的架子，乖乖就范。
　　 子斯也没闲着，四面出击。在网上搞起有偿心理咨询，二百元一小时，能挣多少，不得而知。同时寄希望于搞课题研究，挣科研费或奖金。可这个钱，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什么课题立项，撰写设计研究方案和实施计划，开展研究活动，收集、整理资料，形成课题总结报告，还有申请结题和评审等等。总之，程序繁琐复杂，让人头疼。子斯不畏艰难，知难而上。她申报的是中国人讳莫如深的性心理研究，详细比较中国与发达的西方国家在性心理方面存在的巨大差异，推崇外国的性开放。子斯为此熬了几个通宵，查阅资料，引经据典，文章润色，真是煞费苦心，人都瘦了几圈，才写成几万字的长篇大论。
　　 子斯满怀希望，将课题方案恭恭敬敬地递给院长大人，想像院长大人定会一脸惊讶，拍案叫绝，以致刮目相看。院长大人以一贯的严肃和淡然，眼皮都没抬，十分勉强地接了方案，随意地翻了下扉页，瞟了眼题目，就扔在办桌旁边小桌上的角落里。“放在这儿吧，有时间我看看再说。”院长大人从鼻孔里哼出几个字，接着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不屑的神情。看着院长大人如此态度冷漠，犹如给子斯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寒冷刺骨。子斯的心拔凉拔凉的，暗骂院长是个睁眼瞎，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靠课题研究挣钱，成了泡影。
　　 一计不成，子斯又心生一计。难道没了张屠户，就吃不了带毛的猪？子斯另僻蹊径，经朋友推荐，进军哈药直销。
　　 直销与传销仅一字之差，被疑心一纸之隔，似乎都是早已挖好的陷阱，在陷阱的对面摆放着耀眼的鲜花，等着贪恋花的人们拼命往里跳。传销，是国家明令禁止的，违法的，勿庸置疑。直销，是合法的，这与它的孪生兄弟传销就有天壤之别，命运截然不同。搞直销的，都能说会道，不但厂家能说，下线个个巧舌如簧。天上飞的鸟儿，飞得再高，也会被他们说得心甘情愿地落下来，水里游的，也会爬上岸来。何况是有情感的人呢，你就等着乖乖掏钱吧。子斯有这方面的天赋，说，是她的强项。为慎重起见，上网查阅厂家资料，北上湘中找老同学了解情况，拜师取经。老同学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谈吐优雅，他说他是直销的受益者，现在有房有车，前景无比美好灿烂。老同学的一番现身说辞，说得子斯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老同学给她描绘了美好愿景，她仿佛已经走在了康庄大道上。于是，毫不犹豫地投入六千多元，成为金卡直销者。
　　 子斯信心满满，凭她的本事发展一、二十个下线，简直瓮中捉鳖，不在话下。下线再发展下线，就像鸡下蛋，蛋变鸡，无穷尽矣。这样，按照提成制度，每月轻轻松松可获得几千元的不菲的收入。可事情没有想像那么简单，子斯使出浑身解数，才发展了四个下线，至少发展五个才行。否则，只能靠推销产品挣钱，那是最低级别的，也是最笨的挣钱法子，如同工地上和泥挑灰的小工，挣不了什么钱。刚燃起的希望，旺不起来反而越来越黯淡。大概是前年吧，听说哈药不搞直销了（是否属实，不得而知），子斯通过直销挣钱的梦想又灰飞烟灭。挣了多少钱，子斯自己清楚。从子斯平时的表情来看，估计没挣什么钱。不过，留下一堆瓶瓶罐罐，倒是千真万确。子斯一见熟人就尽情发挥她的口才，游说大家需要补钙什么的，说人不论哪个年龄阶段都需要补钙，比养生专家还专家呢，执著地推销那些剩下的瓶瓶罐罐。
　　 由此看来，挣钱确实不易啊。
　　
　　 三
　　 子斯又离婚了。和平分手，女儿归她。
　　 离婚那天，阮佑背地里哭得稀里哗啦。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子斯的同学兼好友莉丽得知后连连惊呼。
　　 子斯向莉丽没少倒苦水，倾诉衷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子斯看到自己的同学、身边的同事个个都是住新房开小车，扬眉吐气，八面威风，而自己却过得如此寒碜。别人已迈过小康过上富裕的日子，自己却还在为小康奋斗不止。除了钱，他们哪点比自己强？他们书没自己读得多，学历没自己高，也不比自己聪明。子斯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唉声叹气，想多了头痛。让子斯更委屈的，是老公阮佑，嫌他海拔太低，脑壳还不灵泛，没有丝毫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在她面前，阮佑被她的强势早已彻底征服，成了一个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的人。打心眼里瞧不上阮佑，当初自己就怎么瞧上他呢？真是瞎了眼。这些话当然没说出口，对于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只能把这些充满怨言的话烂在肚里。开始后悔当初结婚，过于匆忙和草率。要钱没钱，要人才没人才，哪样都不沾边。子斯认为自己倒楣透顶，心里严重失衡，寝食难安。
　　 人啊，真奇怪，奇怪得不可思议。喜欢一个人时，眼里全是他或她的优点，情人眼里出西施。讨厌时，看到的全是缺点，让人越发厌恶。
　　 委屈，痛楚，怨恨塞满了子斯的头脑，进而发酵，膨胀，严重折磨着她。她变得沉默寡言，性情烦闷，动不动就冲阮佑发火。说他没本事，挣不了大钱，不像个男人。阮佑一次次地保持他的风度，一如既往地忍，忍。后来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做了一回真正的男子汉，代表男人向女人宣战，第一次动手演戏似的扇了子斯一耳刮子。阮佑的突出表现，完全出乎子斯的意料。她发疯似的要与阮佑拼命，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所有怨恨瞬间火山爆发般倾泄在阮佑身上。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只手紧紧抓住阮佑的头发，又扯又拽，像拔草似的。另一只手在阮佑脸上胡乱抓挠，像在秋后的野外用耙子捞枯叶似的，捞过后出现一条条红道道。同时脚忙着乱踢，她也不管什么地方能踢，什么地方不能踢。当她的膝盖重重地顶了下一个软软的东西时，阮佑哎哟一声，顿时塌了下去，蹲在地上痛苦不堪。原来阮佑的私处被狠顶了一下，那地方是男人最软弱最要命的地方，只要这个地方受人攻击，无不甘拜下风。子斯见阮佑是真痛苦，方才罢休。最后的战况，阮佑头发被扯掉几撮，脸上添了好几道血印子，头上和脸上火辣辣的疼。这确实把阮佑吓了一大跳，大大出乎意外，他是假打，想不到子斯却动真格的，心里无比懊恼。
　　 内战过后，就是冷战。冷战没多久，进而分居。婚姻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分手是最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