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白杨树已经被风吹光了树叶子，只剩下干巴巴的树枝伸向灰黄的天空，风一来树枝就抖一抖。
　　 六十多岁的杨槐树拽拽三女儿孝敬的羽绒服，望望天，叹口气。屋里传来孙子杨兵孙女杨洁的笑声。俩孩子的笑声使这少有生气的院落多了点热气。杨槐树又叹一口气。该做饭了。打开煤气炉子点火，红里带蓝的火焰舔舐着锅底，煤气炉子滋滋做响，该换煤气了。杨槐树不由得拍拍自己的腰，这把年纪了，搬挪一些东西的确有些吃力了。打个电话让人家给送来吧。墙上是大女儿用煤块写的一串数字，年级大了，眼神不好使脑子也不好用，拨个电话号码得一个数一个数摁下去，搞不准还摁错。一个电话，半小时能拨出去就不错了。好歹杨洁读二年级了，看着墙上的数字能拨出电话，可省了杨槐树不少劲儿。
　　 “洁，来。给爷爷拨个电话。”一头乱发，黑着小脸的九岁的杨洁脆脆地答应着跑出来。
　　 看到孙女小鸟一样飞出，杨槐树张开掉了两颗门牙的豁嘴子乐了，生活的全部希望在这里了。电话打通了，换煤气的下午就来了，杨洁又飞出去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五，往年这会儿县城是大集。自己带着儿子杨森去赶集。爷俩边走边聊，在人山人海的大集上，过年的新衣服、年货、花炮，就置办齐全了。在村子到县城的路上，就这么走着走着，一直走到杨森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高中，上了省城的大学，又回到县城在矿物局当了局长。
　　 煤气炉子还在滋滋做响，水开了，该下米了。揭开锅盖，一股蒸汽扑面而来，眼前一片模糊，“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吐出一口浓痰，痰里怎么带有暗红的血丝。“机器老了，毛病都出来了。”杨槐树心里想着，一边熟练地淘米下锅盖上锅盖。
　　 自己年岁大了儿子女婿剩下的旧衣裳就穿不完。俩孩子，杨森早早就买好衣裳送回来了。杨森的汽车在门口总共没有停留几分钟，车屁股后面的白烟还没有消停，又浓浓地冒出来，车开走了。杨槐树早习惯了，自打去年春天老伴死了，杨森就更不着家了。夏天把俩孩子送回来，离婚结婚杨槐树也没参加，管不了了，新儿媳登门喊爹也没有搭理。杨森啊杨森，你婚是离了又结了，你比你老子厉害，可这俩孩子咋办？“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这次只是吐出一口白痰，可能是上火，自己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的，要不然俩孩子怎么办？
　　 杨森上次回来时候，把米面肉油还有一万块钱都留下了，东西倒是什么都不缺，就是少了儿子儿媳这俩人，自己心里挺不是味的。转眼再过五天就是小年，自己该收拾得收拾，年岁大了身子发沉干活就慢。这大过年的，房子得扫扫院子得收拾收拾，衣裳铺盖得洗洗吧。二女儿女婿住的近，这些活儿能帮衬着做一些。
　　 天阴了，飘着一些小雪粒，整个冬天没有落雪了，这会儿下雪，路就更不好走。也好，省得串门街坊邻居都一家子热闹哄哄的，自己家冷冷清清的。
　　 “下雪了，下雪了！”杨兵喊着和杨洁在院子里转着圈圈接着雪花。杨槐树看着俩孩子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想到杨森小时候也是这么又蹦又跳地和姐姐们一起玩。他不由得揉揉眼睛，院子里跑的到底是杨森还是杨兵，老啦老啦，真糊涂了！
　　 一会儿功夫院子外面传来杨兵的哭声，杨槐树关了液化气出门去瞅瞅。雪花漫天飞舞，杨冰闭着眼睛，咧着嘴哇哇大哭。杨槐树问孙子怎么了。杨兵一味地哭，不回答。雪花都飘落到杨兵大嘴巴里了。泪水把小黑脸冲的白一道子黑一道子红一道子，沟沟渠渠的。杨洁说：“他们说我们是脏孩子没爹没娘的脏孩子！”远处闪过四五个孩子的背影，霎时消失在雪花里，风雪中只剩下凌乱的脚印了，脚印虽然凌乱却像重重地踩在杨槐树的心上一般，杨槐树的心口一阵阵刺痛。“孩子，别哭了，爷爷给你们拿糖吃。”
　　 孩子们早散了，大街上没有一个人，雪花变成絮状，片片飘散。两个孩子和一大人很快变成石雕一般，雪还在下……
　　 杨兵杨洁回到屋里，一人一只棒棒糖在沙发上看起了动画片。杨槐树张罗着炒白菜豆腐去了，看着孩子们香甜地吃着饭菜，杨槐树又转到院中，院子里那棵歪脖槐树自己一个人都合抱不住了。树枝枝枝杈杈占满多半个院落。细一看雪花下树枝上爆出一层层叶芽，打着苞，像小婴儿紧紧攥着的拳头一般。杨槐树知道，小婴儿的拳头一旦伸开就会去抓挠。他不由得直直腰板，自己还不老，不能老也不敢老，俩孩子还需要自己。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