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会忆起雪，我也有充分的理由来阐述这种爱恋。1984年正逢改革开放的过渡，对于家乡陕西商州的这个小山村来说，在土地承包责任制全面推行一年、浅尝甜头送走新年后，这个农家小院对未来的憧憬愈加强烈，需要一场雪来延续这种喜悦，这时候我便在正月出生了。雪一样叫响这个冬天，想来我也是这时候和雪结了缘。但在家人短暂的喜悦过后，不得不去考虑超生的问题，这也体现了人们不得不用一种愚昧去解决另一种愚昧的无奈，想想我们这一代是这个与人性冲突却适应现实国情的国策受害者，因为家中我只有一个哥哥，家人的初衷是不想孩子寂寞，有个相扶相伴的亲兄弟。
　　 谈到这里就不得不去抱怨十年动乱的岁月里人民就是生产力的叫嚣，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那时候这个口号也没有错，只是没考虑后果，当时正值新中国大量人员死于战乱，百废待兴，是需要新鲜的血液投入到基础建设的。当然计划生育的国策在时代的背景下除去人性的考虑，也没什么非议，但同样也埋下了祸端，老龄化的趋势加重，迫使三十年后的今天又开始倡导生育。讽刺的是在推行计划生育的时候，人们还想偷偷摸摸地生，在取消禁锢之后，人们却不愿去生养了。
　　 当年迫于政策，母亲不得不在分娩刚几天，便在冰天雪地的正月，怀抱着刚睁开眼睛的我，躲避在外婆家中，避过刁难。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和雪近距离的去接触。
　　 小时候我就特别爱玩雪，村里流传一首打油诗：“天下一笼统，唯井黑窟窿，黑猪身上白，白猪身上肿”的句子（后来得知是唐代张打油《雪诗》演变而来），很通彻的诠释了雪。一夜的雪纷纷扬扬，早上起来，推开门，露出喜悦，天变得不怎么冷了，闪动着许多眼睛的雪地，美得有点眩晕。脚踩在地上，任怎样稚嫩的脚步也留下痕迹，我也不用顾及家人，这时候他们都闲坐在家里，爷爷总会笑着说，这场雪下的好，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然后拿起水烟斗，呼啦啦地吸上一口，应和着我雪地里吱吱吱的脚步声。嗯，这个声音是属于我的，没有父母指东指西的呵责。
　　 爷爷拿个板凳坐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呵，小心别摔着”，余音未落我却故意跌倒在雪地里，装出要哭的样子。看到爷爷露出紧张的表情，站起来准备向我跑来的时候，我便马上爬起嘿嘿地傻笑，这时候爷爷也不恼，又吸一口水烟斗，笑容更显灿烂：“当心些，有的地方雪下有石头，别磕着。”
　　 “别一直那么捣蛋，小心你妈看见，等会袄弄湿了，你妈又要责怪你。”
　　 “玩会就行了，小心别冻着，你看你又不听话。”
　　 ……
　　 任凭爷爷唠叨着，我知道这时候的雪总像床上的棉被，厚厚的，栽倒在里面，也是软软的，不会疼，却又不像棉被那样，它会留下我的身影；雪地里总会留着和我的身形大小相似的浅坑，但没露出黑色的地面，像脚印真实地存在着，接着又被下一个痕迹淹没。红彤彤的脸吐出白色急促的呼吸，一切都看的见。当我的笑声停下来，定然是看到了几个孤零的麻雀，整个天空似乎只有他们那几个小黑点在移动。我内心多少又生了些许扑捉它们的念头，许是因为家人常说，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有灵性，伤了他们会造孽的缘故，便没有去惊扰。
　　 虽然文革动乱的时候，也有过轰轰烈烈地除四害，但现在没有了那些运动的束缚，人们只会去憎恨直接吸食血粮的跳蚤，老鼠等一些害虫，总会说事物都像人一样活着不易。就像他们看见一条蛇盘在路上，不会去刻意驱赶，总说蛇见了人就会跑掉；看见一个马蜂窝，总会说你不招惹他，他是不会蜇到你的。但是伤了人，便会毫不客气地冒着危险一把火烧掉。
　　 我看着这几只麻雀，似乎他们也不怎么害怕人，或许是因为我是个孩子，或许他们衡量出了触发危险的距离，不过他们定然是饿了，蜷曲着身体不停在雪地里走来走去，已经显不出灵动。我返回屋里抓了一把麦子，撒在他们面前，他们突然飞上了屋檐，静静看着，我会意地走出一段距离，他们又立刻飞下来啄食，恢复了轻灵。这时候爷爷浅笑着注视完整个过程，含着烟斗有节奏地吸着，始终没说一句话。
　　 雪总是安静歇会脚，接着又开始了无声地歌唱，轻缓的纯音乐，清新的民谣，接就是粗犷的秦腔，伴随着娃娃落地咿呀的声音，青年有了磁性的声线，到了老年脸上爬满了沧桑，露出慈祥。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一阵风样地呵斥，随即脸上挂着严肃的词语，又耐心的反复讲着道理，抚平地面上的疑惑和伤痕。直到他被以太阳为代表的岁月消融抛弃，也不抱怨，悄然地流入心田。
　　 爷爷说，人这一生就应该像雪，经过那么多日子，经历那么多事，还是白净的，白净的来，悄声地走，世上走一遭，会影响一些东西，失去一些东西，填充了自己和别人的世界，活着和离去都能滋养帮助些许人。
　　 昨天一位朋友，满怀抱怨地说，“你说这国家的政策，那时候，不让人生娃，这时候又倡导人生娃，分析起来是没有错，但我的晚婚假没有了”。我笑了笑，他接着说，“这一冬天不下雪还是好，交通不受影响，开车出行方便，但又天天都是雾霾，叫人难受。如今城市建设的好，生活比起以前也好了，压力却大得受不了，人与人之间冲突太多，好像只剩下经济利益了……”
　　 呵，还是怀念雪吧。我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