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市荣光小区是棚户区改造建起来的，入住的很多都是老街坊，相互很熟悉。小区有上千户人家，进了门卫就是一大片花园绿地。白天总有人聚在这里遛弯、锻炼、谈天说地、侃大山。
　　 冬天的早晨九点刚过，太阳还隐在雾霾中，隐隐约约看不清轮廓。荣光小区的花园里已经聚满了退休老人和闲散人；他们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一条爆炸性新闻：“赵国栋因为嫖娼被拘押了。你们听说没？”“真的！？”
　　 赵国栋是大东区清河派出所新上任一个多月的所长，就住在这个小区，和他妈家住对面楼。家有个刚满五岁的儿子，白天由奶奶看护着。他的妻子在第四医院工作，离这里很近。赵国栋从刑警学院毕业，就和他的同班同学（外号叫李大炮）李正直，分到了大东公安分局当刑警。最近他提拔当了派出所所长；李正直提为大东区公安分局看守所所长；在学校他们就是相互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看那小伙挺好啊，媳妇漂亮贤惠，咋也干这混蛋事啊？”一个老伯说。
　　 “家花没有野花香呗!当上所长了就有娘们往上贴，年轻轻的那呛住勾引那！哎！白瞎这人才了。”一个大娘说。
　　 “现在有权有势的哪个不扯仨拽俩的，揭露出的贪官几乎都有情人；这算个屁事儿呀！算不得新闻啦！”一个腿有残疾的说。
　　 “现在可不行了，对当官儿的严管了；你看吧，不能轻饶他。”一个退休干部说。
　　 “当年我们在任的时候，搞不正当男女关系都挨收拾，党纪不保，撤职罢官；那时候才是真严，哪个当官的都得规矩的给老百姓办事。现在风气有点转过来些了；这小子刚提拔就这么胆儿肥，这叫顶烟儿上。他一定还有别的问题，你们听着吧！”一个年过八十的老离休干部说。
　　 “这事儿能是真的吗？他可是打黑除恶战役中的二级英模，有功的呀！”一个邻居婶婶怀疑。
　　 “这还能假呀！艳照都上网了，被人偷拍了，你看！”一个人点开手机，屏幕上现出好几张不堪入目的男女做爱的彩照；那男的长相和赵国栋一点不差，大伙围上来看。那婶婶赶紧用手捂住脸：“哎呀妈呀！羞死人了，这还咋活呀!”说罢转身挤出人群。
　　 “都上晚报了，你们看。”有人展开了报纸给大伙读起来。
　　 赵国栋的媳妇骑一辆红色电动车进了小区。她叫佟雅娟，三十岁刚过，穿件有帽子的黑色长羽绒大衣；帽边上镶一圈貉绒毛，掩盖住乌黑长发和耳朵；白色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一副茶色墨镜隐住了眼睛；从那匀称曲线的身形；露出的一弯柳叶眉；粉嫩的脸上的皮肤；隐在镜片后的大眼睛；可以断定她是个美女。
　　 她是在单位得知这消息的，闺蜜给她看了视频。她给老公挂电话，对方关机；派出所也通知她说赵国栋被拘留了。她受不了这突来的打击，没心思在单位工作下去了，请假回家来了。她没有把车驶进车库；而是从花园甬道穿过，直奔自家楼的单元门。人们见她过来了，议论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一起射向她，躲闪不及的佟丽娟低下了头，加一把车速躲过人们的视线。她将车锁在单元门前，打开单元门，闪身进了楼道；快步跑上四楼进屋就关紧房门。她在玄关靠住房门，疲惫地闭上眼睛。双手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部位，有一种刚从被人追打中逃脱出来的感觉；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击垮了。
　　 这是间两室一明厅，八十多平米的房子；装修才七年，一切还保持当年结婚时的样子。
　　 一张放大了的结婚照，挂在客厅沙发对面的墙上；家用电器、电脑、书柜一应俱全。落地窗绿色人造大理石窗台上，整齐地摆放几盆花草。白色的复合地板；灯饰点缀的棚顶；整个房间布置得温馨典雅。这是婆婆花了家里一辈子的积蓄給儿子买的婚房；是佟丽娟设计、监工装修的。一切家用电器都是娘家陪送的；七年的积累让这个家的家底更厚实了。
　　 雅娟来到客厅，阳光打在那张结婚照上。照片上的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梳波浪飘逸的长发；弯眉笑颜，嘴角上翘。身体依偎在穿蓝色西装打红色领带；梳分头，浓眉俊眼，椭圆脸润泽放光，身板挺拔的赵国栋的身边。望着照片，怨恨和愤怒涌上心头“伪君子！色鬼！臭流氓！”她心中暗骂，一种感情被欺骗的怒火冲上头顶。她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使劲向照片砸去；镜框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摆动两下滑落下来，砸到电视机又翻落到地板上。她还嫌不解恨，从抽屉里拿出壁纸刀，把照片从中间划开，把自己的影像划出来，然后在国栋的身上胡乱划了几道；当刀片碰到他的脸部时还是收住了手。面对着那张英俊的脸，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眼睛模糊了。她跑进卧室捂住脸，一头扑到床上恸哭起来。
　　 闺蜜给他看视频那一幕又浮现在脑际，那一张张不堪入目的视频照，不亚于一颗颗炸弹在自己的心中爆炸，把曾经的美好炸得粉碎。“那个女人是谁？什么样的卖淫女会让他如此忘乎所以，道德沦丧呢？”她脑子里当时就冒出这样的想法。那照片她细看过了，没有看清赵国栋的面部表情；但见了那赤身裸体做爱的动作，就马上联想起他和自己干那种事时的样子。她伤心、痛苦、难过、怎么也不理解自己心仪的郎君：“一向对自己宠爱，呵护的丈夫竟然在外边玩女人，难道他对自己说过的誓言都是逢场作戏吗？平时的爱恋和柔情都是伪装的吗？”当年婚礼上的情景闪过她的脑际……
　　 七年前的婚礼上，婚礼主持人宣读完结婚证书，叫过新郎官；让他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上；一只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上，对他说：“我现在问你，你会永远爱你的妻子吗？”“会的!”赵国栋声音响亮地回答。“好，请你对全体亲友和来宾做一下爱情表白，让大家牢记住你的誓言，好吗？”主持人进一步提出要求；赵国栋转身向婚宴上的全体亲友郑重地举起右手，握紧拳头：“我宣誓，我只爱我的妻子佟丽娟，无论何时，无论生活路上发生什么变化，我的心永不变，和我的妻子白头偕老。”他手指上方接着说：“苍天作证，如违背誓言天打五雷击！”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尤其娘家的来宾掌声持续了很长时间。
　　 赵国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拿出一枚白金钻戒走进佟丽娟，拉起她纤柔白嫩的手，把钻戒戴在她的食指上。那一刻，身穿婚纱的佟丽娟感觉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情不自禁地和新郎热烈拥抱在一起，掌声再一次响起……
　　
　　 二
　　 她翻过身，仰视五变光的吸顶灯。在那柔和的灯光下老公和自己亲昵、抚爱、欢娱、做爱的情景又在眼前滚动：“每一次他都那么认真投入，让自己获得满足，如胶似漆的恩爱难道他都忘了吗?他真的会背着自己去干那种龌龊事吗？老公为什么去那种场合干那种违法的勾当呢？他可是立过功的警察呀！难道他就不珍惜获得的荣誉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摸了摸身边老公经常睡的位置，感到有种冰凉的感觉。自从赵国栋当上所长以后，经常一连几天睡在派出所，说忙案子脱不开身。她理解他，尽管自己独自守着空房睡觉，还是忍受着寂寞；常为他人身安全担忧，每次听到有警察牺牲的消息，她都会心神不安好些日子；所以深更半夜也会和他电话联系，每次有行动过后老公也会给她发短信报个平安。
　　 “是呢！这几天他是有点反常，给他打电话他关机；不回家也不主动给自己报平安了，这其中一定有鬼。”佟亚娟寻思着。“这事儿要是真的，决不能原谅他；丑闻都上了报纸，还有什么脸和他在一起生活，一定要和他离婚！”想到这里，放在老公睡过位置的手像被针猛然刺痛了，迅速地收回，心里一阵恶心。“自己再也不能和他睡在一起了！”她起身坐了起来；下地翻箱倒柜找出自己随身穿的衣服包好，放进了一个拉杆箱；准备离开这个家，回娘家去。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重重的敲门声响起。“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敲门要轻，这样不礼貌的。”是东东奶奶呵斥声。雅娟立刻明白是淘气的儿子东东在砸门，知道是婆婆带孩子上来了。她拢了拢散落的长发去开了房门，东东欢快地跑进屋抱住妈妈说：“妈妈!幼儿园下午放假了，你带我去玩啊！”小家伙长得酷似爸爸，那脸面和爸爸像一个模子抠出来的。稚气的脸蛋儿，皮肤细嫰、白净、泛出光泽；红润的小嘴唇奴动着,更增添几分可爱。佟丽娟抱起了儿子。东东瞅了一眼妈妈，笑脸立刻收住，凝视着妈妈说：“妈妈！你咋哭啦！我没惹你生气呀！”佟丽娟心地漾起复杂的情感，嘴一撇，泪珠儿又从眼角滚落下来。母子连心小东东也哭了：“妈妈不哭！妈妈我听话，不去玩儿了。”佟丽娟忙給儿子擦泪，又用手指揩了揩自己眼角，抱儿子到厅里坐在沙发上；要是平常她会首先笑脸和婆婆打招呼，让婆婆进屋，给老人家让座再倒上一杯茶水嘘寒问暖。
　　 婆婆默默地进了屋，一脸的严肃。她叫文秀竹，六十岁了，花白的头发烫起卷儿，蓬松着；浓黑的眉毛下一对双眼皮大眼睛，躲在金丝边镜片后边，眸子闪着睿智的光；薄厚适中的嘴唇紧抿着；脸上不施粉黛，衣着朴素；看不出与众不同之处，给人感觉形象庄重。今天她失去了平日一见到貌美如花的儿媳妇，就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脸色有些晦暗；看得出她闷了一肚子气，强忍着。她是一名有高级职称的教师，退休五年了；为了带孙子她没有出去办补习班赚钱，全身心看护培养孙子，像当年培养儿子那样调教东东。他就一个儿子，老伴英年早逝，宝贝孙子既是生活的伴，也是她的精神寄托。
　　 这些年她一直沉浸于儿子好，媳妇贤惠漂亮，孙子更聪明帅气的幸福快乐之中；对晚年生活很知足，儿子被提拔当了所长更让她脸上有光，在小区走路腰板都挺得板儿直，说起话来还像当年在三尺讲台上那样振振有词；从不介入胡邹八扯、怨天尤人、侃大山的人群中，始终保持为人师表的庄重形象。
　　 她从幼儿园接孙子回来就得知了国栋的事，刚听到丑闻她心中一震；没相信自己调教出来，从小就知书达理，守规矩的儿子会干出伤风败俗的事，看到报纸发的消息时才相信。她冷静思考后感觉现在的社会风气还没有扭转好，灯火酒绿乌七八糟的场所依然有；国栋才三十多岁，正是坏品行的年龄，失足失德很有可能。儿子的落水，她感觉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更担心因此引发家庭震荡，婚姻破裂。她听说儿媳妇回来了，就赶紧上楼来安抚。
　　 丽娟低眉敛目，搂着附在自己身旁的儿子，翕动下嘴唇，欲言又止。婆婆看出了她羞于启齿的尴尬，先说话了：“发生的事我知道了，是他不好，犯的错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等他出来妈绝不轻饶他，让他跪在你面前赔礼；他做的这缺德事全家人没有向着他说话的，也是我平时没教育好他，妈有责任，为了这个家你就包涵一下吧！”
　　 婆婆在雅娟的眼里是明理通情的长辈，自结婚以来呵护自己如亲闺女。每当她和老公产生矛盾发生拌嘴的事，婆婆都是向着自己说话。婆婆口里从没说出她半个不字，待东东含辛茹苦，给自己减轻了很大负担。她从心里感激婆婆的关照和爱护，七年来婆媳二人没红过脸。面对婆婆的表态她没有反驳的言词，知道她替儿子揽过是为劝解自己；然而这事不是几句话，认个错就能让自己释怀的。她对婆婆说：“妈，别的事我都能原谅他，就这事我忍受不了；他这是侮辱我，我没有对不起他的事，我要和她离婚！”离婚两字一出口，丽娟也生出一种割舍不断的痛，眼泪决堤一样从眼睛里流淌下来。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在一起和睦生活了七年那！多年积累起的感情也不是一句离婚就能了断的。
　　 “你提出离婚妈理解，也是你应有的权利，理法都能支持你；可是你想一想你们离婚了，东东怎么办？他才五岁，还年幼啊！受伤害的是他，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将留下多少阴影？他要承受父母离异的伤害，能成长好吗？如果孩子不能健康成长，你们还有幸福可言吗？所以妈劝你，离婚的事要慎重，慎重啊！”雅娟抬头看了婆婆一眼，婆婆的眼里散发出期待的目光，婆婆的每一句话都拨动着她的心弦，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懵懂的东东似乎听出了其中的要义，瞅瞅奶奶严肃的脸；看看妈妈忧伤难过的神态；瞧瞧地下撕裂的照片；好像懂了离婚这句话的分量和意义，马上站起了认真地大声说：“爸爸，妈妈，奶奶，还有我，谁也不离婚，我和谁也不能分开！”小家伙说罢胸脯起伏，呼哧呼哧喘粗气。奶奶拉过他，揽在怀中说：“东东乖，东东懂事了，咱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奶奶不让他们离婚，谁离开，就不是这个家了呀！”说罢老太太也扑簌簌流下了泪。“奶奶不哭，奶奶不哭嘛！”东东用小手给奶奶擦眼泪自己也哭了：“奶奶！我要找爸爸……”
　　 儿子和婆婆的话让雅娟的心温热起来。家的概念头一次在她心中这样凝重，一个家情系这麽多人，承载着这么多责任；看来离婚真不是一个简单的话题，尤其是儿子的感受更让她松开了绷紧的心弦。
　　 女人呐！为了儿子什么痛苦都能忍受，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她抱过东东，从茶几上的纸抽盒里拉出两张洁白的纸巾，给儿子擦拭被泪水抹花了的脸蛋儿。东东深情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佟雅娟暂时打消了回娘家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