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会·文摘版】路遇
年关将近,依维柯在省道上疾驰着,车上无一空座,满满当当的全是回家过年的人们。
在外打拼很不容易,辛辛苦苦干一年半载,每个人或多或少也能挣到手一笔钞票,这从车上靠着座椅的人们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
坐在司机后面第一排的那两个民工模样的年轻人,上车时,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潮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从脸上褪去。看样子,今年在外的艰辛付出得到了令他们满意的回报,他们正沉浸在与妻儿重逢时的喜悦遐想中。后一排坐着一对穿着比较整洁的夫妇,靠窗的女人悠闲地玩弄着手机,男人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环视着车上神态各异的男女老少们,小而圆的脸上透着小生意人的谨慎和精明。他右侧邻座的时髦女子皱了皱眉,把脸扭向了车窗,躲避着他瞄到她脸上的目光。女子后面的两个中年人不屑地微眯着眼假装打瞌睡,最后面几个青年胡吹乱侃着自己在外面如何如何地做事,怎样怎样地赚钱。
车窗外一片苍茫,省道两边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一闪而过,田间的低洼处还有未被北风刮走的积雪。
刚转过一个路口没多远,依维柯突然停了下来,司机的副手打开车门,一股冷风裹挟着一胖一瘦两个将近中年的男子挤进车厢。胖子和瘦子嘴里直喊:“哎呀!冻死人的鬼天气,等个车可真不容易啊!这下好了,谢谢,谢谢!”车上没有空座,胖子和瘦子边说边捱到车厢靠里的过道上,抓着扶手向身边的乘客频频示好。青年们礼节性地打个哈哈,依旧高谈阔论,其他人则一成不变地保持着原有的姿态。
小生意人有些不满地咕哝着:“这车里本来就不太暖和,现在又把仅有的一点热气也放跑了,真是的!”
胖子略带一些歉意地说:“我们俩在路上冻了好大一会儿了,好不容易等上了这趟车,要不然就冻死了,是吧?”
瘦子附和着说:“就是,就是,可救了命了!”
小生意人还想咕哝几句,身边玩手机的女人扯了扯他的衣服,小生意人见车上也无人帮腔,便也住了嘴不再言语。
依维柯刚前行了没几分钟,又停了下来。车门还没完全打开,一个戴着绒线帽,浑身邋里邋遢的人便急不可耐地爬上了车。一边哼哼唧唧往起站,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啊呀,这车上咋……这么多……人啊?”
等他挣扎着在过道上站稳以后,众人才看清这个人的样子。他一只眼睛眯着,嘴巴向一边歪着,还不时地有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胖子在后面和瘦子说:“你看,这家伙一定有病,往后挪挪,离他远点儿!”时髦女子掩着鼻子急往窗边躲,大半个身子压到了临窗的那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身上,窘得年轻人脸红心跳地手都没地方放了。
“你们这……伊拉克车……就是快……”
“哈哈哈……”
绒线帽话还没说完,车厢里就爆起一阵哄笑。
“嗯……我上回……坐过,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我……姐家了!”绒线帽似乎对大伙儿的嘲笑不在意,顿了一下憨笑着继续结结巴巴地说。
绒线帽的憨傻样子一下子把车厢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大家像看到了范伟似的搞笑开心,有人开始逗绒线帽说话。以至于依维柯又停了一次,上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同样又带进一股冷风时,大家也不在意了。
依维柯车厢不大,绒线帽站在车门边的过道里,西装男再走不进去了,只好倚在司机和副手之间的空当处,看着车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弄绒线帽。
“你姐住在哪里,你能找到吗?”胖子带着关心的口气问绒线帽。
“嗯,我姐……就在前面……那个县城里。”
绒线帽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接着说:“我姐对我……可好了,每回去……都给我做……许多好吃的,还……给我钱!”
“哦,你真有个好姐姐呀!”瘦子感叹着,车里众人也挺羡慕绒线帽有这么好的一个姐姐。
“你这样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去你姐家就不怕吗?”胖子又关心地问,车里众人也想,他这个样子也确实够让人担心的。
“我能……找着路,可是……今天把我……吓坏了!”绒线帽说着话,脸上现出了害怕的样子。
“怎么回事,跟我们说说!”瘦子向众人眨了眨眼,大家心领神会,也希望绒线帽把碰到的事讲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
“我看见……撞车了,哎呀,可……吓死我了!”绒线帽说着竟然哆嗦起来。
绒线帽话音刚落,车里有几个人便紧张地伸长脖子向前面望去。
“真的假的啊,我看你是瞎说的吧?”胖子一脸的不相信。
“没……我没……瞎说,我去车跟前……看了,那个……小车司机……流了很多……血。”绒线帽有些急,眯着的那只眼和嘴巴抽搐起来。
“不信?你看……我还捡……到了东西!”绒线帽说着从胸口处掏出一个信封,晃了晃,又塞进了胸口处。
瘦子伸过手说:“哪里捡的,让我看看是什么?”
绒线帽擦了一下嘴说:“我在车……跟前捡的,凭什么……给你看啊?”
胖子咋咋呼呼地说:“你一定是偷的,要不然怎么不敢让人看?”
“就是,不让看谁相信你啊!”小生意人接了一句,后面几个青年也附和着。
绒线帽左右看了一下,时髦女厌恶地扇了一下手,绒线帽实在是离她太近了。
“喏,给你,看完……还我啊!”绒线帽刚掏出信封,瘦子便一把夺了过去。
“你小子弄下麻烦了,你看看,驾驶证、身份证都在这里边呢!”瘦子一边往外抽那些证件,一边说。
“哎呀!还有一封信呢!”瘦子抽出一张信纸,胖子接过去展开看了一下,脸色立刻变了。
瘦子催促胖子说:“写了什么,看把你吓得那个样子!”
后面几个青年也催促着让胖子念一念。
胖子的手有些抖,那张信纸在他手里微微颤动着:“李局长你好,因我有事过不去,特让司机小周给你带去三万美元,望收讫,其它你我见面再聊,祝如意!刘。”
车里众人惊讶的目光从胖子手里的信上一下子齐刷刷地投到了绒线帽的身上,似乎要看穿绒线帽的身体。
瘦子盯着绒线帽说:“你把钱拿走了?”
“我……”绒线帽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直往车门口退。
胖子给瘦子使了个眼色,说:“你不用怕,我们相信你是捡的,你就拿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美元的样子。”
瘦子接着胖子的话说:“是啊,要不然我就打电话通知人家跟你要钱,刚才那个小本本里有电话号码。”
绒线帽显然被吓到了,手抖抖索索地伸进胸口的衣服里,极不情愿地又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车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信封上。羡慕的、嫉妒的、仇恨的、茫然的,什么样的眼光都有。
瘦子伸手接住信封,但绒线帽不肯放手,瘦子说:“你看,大家都看着呢,我不会拿你一毛钱的。也好,你自己拿着,我抽出来看看就行了。”说着,探进手指拉出一沓崭新的纸币,众人眼前一亮,绒线帽急忙用手按住了信封,瘦子竟没全抽出来。
瘦子走到胖子身边低声说:“真的是美元,这么多钱竟然让一个傻瓜捡到了,咱怎么就没这样的运气呢?”
胖子眼珠一转,狡黠地一笑:“这不就是咱的运气吗?把他的钱换过来不就行了吗?”
他们俩声音不大,但是周围的人却听得很清楚,都狐疑地看着他们要做什么。
“哎,我说,把那些美国钱换给我几张,一张换一张怎么样?”胖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几张百元人民币和绒线帽商量。
绒线帽想了想说:“不……不换!”
“你拿那些钱根本花不了,你能去得了美国吗?你买东西坐车都不得用咱们的钱吗?你问问大家是不是?”瘦子指着胖子手里的钱哄绒线帽。
绒线帽发了一下呆,好像想通了,从信封里抽出一沓钱,问胖子换几张,胖子说换六百,绒线帽要胖子先给他钱,然后才从那一沓钱里搓了几张给胖子。众人一下子愣住了,一百人民币换一百美元,这家伙真是傻得可以啊!这胖子平白无故地就捞了这么多便宜。
小生意人却眼睁睁地看见胖子给绒线帽的是五百元,而绒线帽搓给胖子的却是七张大钞票。难道绒线帽不识数?小生意人脑子飞快地转着,胖子转身和瘦子的偷笑,更加证实了今天他们碰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小生意人正在思量的时候,瘦子又数出十二张百元人民币和绒线帽说要换十五张。绒线帽搓出十七张大钞票,又自作聪明地数了一遍,说:“哎呀,多……数了一张!”随即傻笑着拿回去一张,把个瘦子乐得合不拢嘴了。
敢情这家伙真不识数啊!车里人开始躁动起来。时髦女拉开小皮包,也跟绒线帽换了好几张,但转眼之间又不换了,拿回钱以后却又要换,一来一去地却多换了绒线帽好几张钱。时髦女美滋滋地笑成了一朵花,鼻子也顾不上捂了,哪还有刚才的厌恶劲儿。当后面的几个青年又换了一些钱后,小生意人坐不住了,从摸索了好大一阵的裤腰里掏出钱包,以他做生意的精明头脑轻而易举地先后四次换了绒线帽六十多张大钞,而他自己却只用了四十张。
多出了二十多张美元啊!女人手机也不玩了,和小生意人头抵头窃窃私语,不时地发出得意的调笑声。
靠过道座位上的民工扭过头正欲站起来看看,身边的工友拉了他一下,他重新坐下,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工钱,一脸迷惑地看了看工友。
眼看着绒线帽的大钞被换走了很多,前面倚着司机和副手的西装男走过去扯了扯绒线帽的袖子,说:“别跟他们换了,他们哄骗你,我是银行的,把剩下的钱装好,我全换,跟我走。”说着话就抓住绒线帽的胳膊,并且让司机停车。
胖子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话呢,谁哄骗他了,是他自愿的,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车厢里一片附和声。
西装男拉着绒线帽就下车,绒线帽非常不情愿地被西装男拽下了车。
依维柯刚启动,胖子和瘦子有些遗憾地说:“唉,换得少了。”
瘦子说:“不行,不能让那家伙全换走了,凭什么便宜他啊,停车!”
车门一打开,胖子和瘦子便急匆匆地跳下车,追西装男和绒线帽去了。
依维柯继续向前行驶着,车里的人们兀自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有遗憾,有窃喜,有茫然,有不解,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地变幻着脸上的神情。
“啊呀,不对!”车里沉默了片刻以后,小生意人第一个跳了起来,就数他换的最多。
他一句话又引起了车上一阵躁动。
“停车,我要下去,我不换了,我找他们去!”小生意人从过道上跌跌撞撞地走到后车窗前,向路上焦急地望着,清冷的路上哪还有一个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