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憨嫂(小说)
憨嫂是经人介绍才嫁给我们村死了老婆的于长发,那一年她才二十五岁,还是一个黄花大姑娘。
于长发外号叫“蛤蟆眼”,娶憨嫂那年他三十五岁,不但人长的丑,而且家境也是一穷二白。
十年前,父母拿出多年省吃俭用的积蓄,又借了一些钱,才给二十五岁的于长发娶回一个老婆。没过两个月,媳妇就怀孕了,于家眼看就要后继有人了,一家人别提有有多高兴了。
可谁成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于长发老婆就在分娩的那一天,因为突发心脏病,死在了家里。还好,她用最后的力气生下了一个儿子。
于长发东拼西凑借了点钱,简单地埋葬了老婆,然后,他给儿子取名叫念良,“良”是“娘”的谐音,意思是要让孩子永远记住他的娘。
刚出生的念良没吃到过一口母乳,每当他饿的啼哭时,长发娘就抱着念良到有吃奶孩子的人家,求人家给喂一口。大家都可怜这个孩子,所以就你给喂一口,她给喂一口地将就到四五个月,孩子可以吃着米糊之类的食物充饥了,长发妈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求人给孩子喂奶了。
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念良长到了五岁,虽然从小营养不良,人长的瘦小些,但却没啥大毛病,和正常孩子一样能吃能喝,活泼可爱。
在这几年里,长发一家人精打细算,口挪肚攒,总算还清了外债。
眼看就要入冬了,长发爹一大早就拿着砍刀、带着干粮上山去砍死树,准备冬季取暖烧柴。
太阳都快落山了,长发还不见爹回来,就沿着山路一边喊一边寻找。
忽然从半山腰下,传出几声痛苦的呼救声。长发急忙寻声找去,只见老爹躺在地上,身体被一个大石头卡住了才没有滚下悬崖。长发二话没说背起老爹就走,等长发把老爹送进医院已经是半夜了。医生连忙紧急抢救,最后,抢救无效死亡。医生告诉长发:“你爹是由于剧烈碰撞石头,内脏受损严重,我们已经尽力了,回去准备后事吧。”
长发爹就这样走了,长发娘一股急火,眼睛瞎了,从此,无法再照顾幼小的念良了。
就在长发喊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时候,表舅前来帮忙,他给长发提了个媒,那个姑娘就是憨嫂。
憨嫂,原名叫钱葵花,那年正是葵花开花的时候,葵花娘生下了她,取名就叫葵花。
别看葵花家姓钱,但却穷的叮当响,葵花爹好喝好赌,没钱了回家就打葵花娘。就在葵花十二岁那年,葵花娘终于忍无可忍,和一个来村里卖棉花的河南人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没有了老婆,葵花爹更是整天不着家,他肆无惮忌地喝酒耍钱。
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葵花见爹还没有回家就出去寻找,在村头的一棵大树下,葵花看见爹躺在雪地里睡着了,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葵花一边摇晃一边喊,可爹就是不起来,葵花闻到爹一身的酒气,知道他是喝多酒卧道了。
葵花的喊声惊动了路上行走的邻居张大爷。于是,张大爷帮葵花一起把葵花爹拽回家,葵花赶紧找来一床破被盖在爹的身上,然后就一直在旁边守候。
第二天早上,葵花爹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而葵花则像个小狗一样蜷缩在自己身边坐着睡着了。葵花爹仔细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知道是女儿救了自己,否则在这冰寒雪地里睡一夜不冻死才怪呢?但葵花爹的内心只是感到一时的愧疚,转身撂爪就忘了。
葵花在这样一个既没有温暖、又不完整的家庭里渐渐地长大,她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人不爱说话,目光也有些呆滞。于是,大家在背地里都说她傻,再加上一个没正事的爹,所以,葵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没有个媒人。
直到葵花二十五岁那年,长发的表舅来提煤。葵花爹一直犯愁女儿大了嫁不出去,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来提煤,赶紧答应,只要给点彩礼钱就行。
就这样,葵花就嫁给了我家邻居于长发,成了念良的后妈。时间一长,我们就都喊她憨嫂,她也不介意地答应。别看憨嫂的长相看起来有些憨,但她并不傻,只是心眼转起来有点慢而已。
憨嫂自从来到长发家后,就担起了照顾瞎婆婆和念良的责任。家里有了憨嫂照料,长发在外干活也就放心多了。
两年后,憨嫂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大家都在背后议论憨嫂,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许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念良好了?不管别人咋说,憨嫂依然和以前一样。
每当念良要放学时,憨嫂就抱着孩子到路上去接念良。如果有孩子欺负念良,憨嫂就像一只老母鸡一样护着念良。有点啥好吃的,她舍不得吃,总是偷偷地塞进念良的书包里。念良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憨嫂就整夜整夜地把念良抱在怀里,直到病愈为止。
时间久了,念良也打消了对后妈的敌意。以至于有讨厌的孩子骂念良家有个傻后娘时,念良会大声反驳:“我娘不傻,你娘才傻呢。”
憨嫂嫁到长发家后的第七年,瞎婆婆去世了。憨嫂哭的像个泪人,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憨嫂的亲娘死了呢。
一晃儿,念良上高中了,妹妹也上小学了。虽然生活有些困难,但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学习都好,不用大人操心。
这些年来,憨嫂对长发家的人都是实心实意地好,长发很感激她。于是,长发主动去把憨嫂的老爹接到家里来一起生活。
憨嫂爹前几年输了钱,没钱还,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由于没钱治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地,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他没钱了,也就不再有人和他赌了,时间一长,憨嫂爹自然也就戒赌了。
每天早上,憨嫂送走两个孩子后,就和长发一起到地理干活,家里的鸡鸭鹅狗就交给老爹喂养,一家人的日子也算过的和和睦睦。
就在念良大学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憨嫂乐得像疯了一样,她拿着念良的通知书满大街的跑,逢人就说:“我家念良考上大学了,我家念良考上大学了。”看到继母那高兴的样子,念良拦住要去喊回继母的姥爷,他笑着对姥爷说:“我娘高兴,你就由着她去吧。”
村里人从没见过憨嫂这么高兴过,于是,大家都纷纷向她道喜。
为了能多挣点钱供两个孩子念书,长发把家里的地都交给憨嫂打理,他和村里的几个人到离家几百里远的一个小煤矿去挖煤。
第一年,长发确实拿回了不少钱,憨嫂也不在为两个孩子上学的事犯愁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年。
年后没几天,长发就又去了煤矿。这次,长发走还没到两个月,憨嫂就接到了煤矿打来的电话,说煤矿坍塌长发受伤了,让她赶快去医院。憨嫂赶紧把家里仅剩的一点钱揣在兜里,然后和老爹交代一下就急三火四地奔向医院。
长发经过医生细致地检查,诊断为腰脊柱断裂压住了神经,后半生只能在床上生活了。这个结果对于长发来说,宛如晴天霹雳。不过还好,事发后,小煤窑的主要当事人都得到了公安人员的控制,长发的医疗费暂时有人给报销了,至于其他的补偿要等到案子结束后再做处理。
三个月后,憨嫂把瘫痪的长发接回了家。这回家里的顶梁柱到了,经济来源自然就断了。憨嫂考虑再三,决定让上初中的女儿辍学,念良已经上大一了,必须让他念完大学。
憨嫂的女儿很懂事,她知道家里的困境,二话没说就辍学回家,帮妈妈打理家务,照顾父亲。
长发瘫痪的事情,憨嫂一直瞒着没有告诉念良。
眼看快要放寒假了,憨嫂托人给念良打电话,告诉他放假就别回来了,就在学校多看看书,将来毕业才能找到个好工作。念良虽然有些疑虑,但继母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寒假念良就没有回家。
一天,长发的药吃没了,憨嫂就到城里去买药,她从药店买完药出来走到拐弯处,突然被一辆逆行的小轿车撞倒了。虽然车速不快,但憨嫂还是被摔得不轻,她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从车上下来一对五六十岁的男女,穿着很是华丽。那个富婆下车就大声说:“你瞎呀?往车上撞,不想活了也别往我车上撞啊。”
憨嫂一边揉着摔疼的胳膊一边说:“对不起。”
路人有看不惯出来打抱不平的说:“明明是你逆行撞的人,你不道歉咋还这么嚣张。”
富婆摘下脸上的黑墨镜和路人争吵起来。这时,憨嫂看到那个女人和自己长的很像,于是,就低声说:“你们别吵了,都怨我,对不起。”
听憨嫂一直在说对不起,富婆也就有些消气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憨嫂,顿时就惊呆了。她咋和我长的这么像,难道是……
想到这,富婆走到憨嫂的背后,扒开头发,憨嫂脖子后的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立刻出现在富婆的眼前。富婆用颤抖的声音问憨嫂:“你是不是叫葵花?”
憨嫂困惑地点点头:“是呀,你咋知道我叫葵花?”
富婆立刻就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她拉着葵花的手说:“葵花,我是你娘呀,我回来了。”不等富婆说完,葵花从富婆手中抽出手,捡起地上的药就跑,任凭富婆在她背后大呼小叫,葵花跑到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到富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上车走了。
自从娘走了以后,那么多年过去了,葵花这是第一次看见娘。她想起当年娘决然不顾自己的挽留,毅然扔下她走了的那一幕,葵花的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向家走去。
回到家后,憨嫂把遇见母亲的事压在心底,依然和以前一样。
转年,为了给念良交学费,憨嫂不得不把家里的责任田卖给了别人。
躺在炕上的长发,急得直用脑袋撞墙,他大骂憨嫂一个心眼跑到黑,土地都卖了,一家人吃啥喝啥?赶紧叫念良大学别念了,回家种地。任凭长发喊叫,憨嫂就像没听见一样,急眼了就回一句:“你别管了。”
眼看就要开春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备耕。
憨嫂领着女儿也是早出晚归,每天都带着一身的疲倦回家,长发在家的吃喝拉撒都由老爹照管。
有好心的人来家告诉长发,让他劝劝媳妇,别再天天领着孩子在河滩边上挖地了,到了雨季,河水上涨,有多少庄稼都得淹,那不是白忙乎吗?
憨嫂犟劲上来,谁劝也不听。
憨嫂起早贪黑地在河边开垦出一大片地,人家播种,她也播种。由于河边水份充足,憨嫂种的庄稼长得很茂盛,足足比别人种的庄稼高出一大截。
每年的七八月份,正是雨季,河水都会漫过憨嫂种庄稼的地方。
今年,雨季还没到,大家就都替憨嫂捏了一把汗,有心术不正的人还等着看憨嫂的笑话呢。
也许是憨嫂的诚实善良打动了苍天,今天夏天居然干旱,即使到了雨季,雨量也很小。憨嫂种的地不但没有被河水淹没,反而秋天还大丰收了。气的村里那些眼气她的人都说:“真是傻人有傻福。”
第二年,憨嫂又在河边种上地,虽然雨季时被河水淹了一点,但大部分庄稼还是收回去了,一家人用来吃吃喝喝还是绰绰有余的。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念良大学毕业了。由于念良学习好,专业也好,聘请他的单位有好几家。念良经过反复筛选,选了一家工资待遇都很高的单位。念良和用人单位签完合同后兴冲冲地向家赶去。
当念良推开两年多没回的家门时,顿时惊呆。只见爹盖着被子躺在炕上,姥爷在一瘸一拐地给爹倒水。
看见念良回来了,长发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招呼目瞪口呆的儿子到身边来,然后伸手擦掉念良眼角流出的泪水,把这两年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儿子。
最后,长发又补充强调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两年寒暑假继母为啥不让你回来,就是怕你知道了家里的情况,然后在校不能安心地学习,这两年你能顺利地读完大学,都是你继母和你小妹的功劳。以后,不管你咋样,都不要忘记,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继母含辛茹苦坚持付出的结果。念良眼含热泪点点头,在他心里,继母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了,他为自己曾经看不起继母,嫌她憨的思想而悔恨。他拉着父亲的手表态:“以后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孝顺父母和姥爷,照顾好小妹。”
下午三点多了,继母和小妹在田里干活还没回来。每天都是憨嫂爹做晚饭,今天不同了。念良把腿脚不好的姥爷扶到屋里,晚饭由他来做。这是念良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厨房做饭,他是怀着对继母的感恩之情做的饭,哪里不会做了,他就问姥爷。
念良做好饭后就到大门外去等。
天快黑了,念良才看到继母和小妹回来,他赶紧走上前接过继母和小妹手中的劳动工具。看到念良回来,憨嫂更是高兴不已。
憨嫂他们一进屋,憨嫂爹就高兴地说晚饭是念良做的,这孩子出息了。
这顿饭,虽然念良做的菜咸淡不一,但憨嫂却吃得特别香,从上桌到吃完,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虽然是一顿简单的粗茶淡饭,但吃到每个人心里的滋味都不同。
第二天,念良特意乘车到县城,用自己平时省吃俭用省下的钱给继母买了一件翻领黑白格子衣服和一条漂亮的蓝色长裙子。
憨嫂接过念良买的衣服,眼里竟然流出了泪水,她把念良和衣服一起紧紧地搂在怀里。
憨嫂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少年没买过新衣服了,她穿的衣服都是左邻右舍姐妹给的,人家穿着不时兴就送给她了。
自从念良长大后,憨嫂这是第一次抱念良,念良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挣脱了,早就高出继母一头都他,像小时候一样把头紧紧地贴在继母的身上,此时,他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