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组诗)
《乡下的父亲》
早上,在乡村的上空
我又听到了布谷鸟,熟悉的叫声
布谷飞来的时候,麦子就成熟了
熟了一洼连一洼的乡情
每次听到布谷的叫声,我会
想起我的父亲,想起
父亲霍霍的磨镰声
从父亲的脸上,我读出的
不是麦收的繁重,而是对丰收
一往情深的憧憬
伴着布谷鸟的欢叫,父亲会准时
出现在田间,迈开一双脚板儿
走过麦地,走过田埂
脸上,始终绽放着,一朵
荷花般的笑容
从一棵棵饱满的麦穗上
搓出一捧捧,舒心的笑声
庄稼不收,年年种
这是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座右铭
坐北朝南的小院里,堆满
各种农具和汗水的晶莹
没事儿就爱蹲在地头上,和亲手
种植的庄稼,讨论讨论收成
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对父亲
说起过,我对他的深爱。有时也想
为他,写上那么几句,可又觉得
有些矫情。其实
在每一个熟稔的乡村,都能看到
父亲的身影。也许,只有温热的泥土
才能将我的父亲,真正读懂
一行行生疏的忆念,在这个
滋生感念的季节
生动地返青
《去了一趟乡村》
最近,父亲去了一趟乡村
父亲又摸到了稻香,听到了蛙鸣
父亲说那阵势盖过城市的车流
比我笔尖流出的墨水还要清新
父亲看到一匹马在宽阔水泥路飞奔
不时撞到田野丰满的胸脯
大团大团的云朵掉下来
朵朵都是山花,在蓝天下缤纷
父亲也翻出了多年前用过的镰刀
那些经年的汗水和欢笑,统统生锈
宛如我皮肤上积满的街道积尘
需要半辈子溪水的洗刷,才会洁净
快到双抢时节,村子让城市抽空了
我就是其中流离的一个分子
清醒了八十二年的父亲好迷惑
是我们背叛了乡村,还是乡村抛弃了我们
《父亲》
你把你的姓氏、出身给了我
你把你的部分容貌和血液给了我
还有你的祖国
而我,却没有继承你的村庄、田园
以及水牛一样的性格
你把我送进城市,自己留在农村
你把我推向明天,自己守在昨天
守着祖辈的信仰与清苦、饥饿
越来越长的黑夜,让你日益孤独、苍老
也日益恬静与辽阔
如今,你围着那条田埂路打转了八十年
村口的石头沉默了八十年
营养不良的泥土,一头露出倔强的骨头
一头生长关节炎、低血压,还有胃痛
而肤色总是黄的,质地总是红的
一如我的姓氏、血液,代代相传
父亲,你把你的思念也给了我
哪怕远离万水千山,为我分担四分五裂的痛感
捧一掬故乡的清泉,洗净生命的创口
让它开出一朵淡蓝色的小花,夜夜芬芳
《想起村口》
想起村口,就想起儿时的碗口
碗口喂活了一个人
村口喂活了一些人
想起村口,就想起屋后的井口
井口吞掉了一个人
村口吞掉了一些人
想起村口,就想起母亲的心口
心口惦念过一个人
村口惦念着一些人
其实,村口就是村庄撕开的伤口
常常在孤独的时候
疼痛过去的事情
《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爱冒出怪异的想法
爱扳着手指头计算
是不是到了走过的桥
比儿子走过的路还要多的年龄
我疑心不是父亲的儿子
而是父亲茶杯的儿子
我现在的茶杯和父亲的
多像一对父亲,如此亲近
我也可能不是母亲的儿子
而是母亲遗留的老花镜的儿子
我的眼睛越来越近视
可能源于老花镜的遗传基因
我还怀疑不是儿子的父亲
儿子的父亲是老家村口老槐树
或者,可能更是树上鸟巢的喜鹊
不然,儿子和喜鹊的声音为何难分
我甚至疑心我就是那棵小槐树
二十年前从那个朱家湾移栽进城
至今,血管里流淌的还是蛐蛐的叫声
就连儿子的瞳仁里,都有煤油灯的倒影
《弯腰犁田》
弯腰犁田的父亲
用粗糙手掌擦汗的父亲
皮肤如水牛一样坳黑
赤足立在田间的父亲
弓背插着秧苗的父亲
胸怀像沃土一般宽广
早稻颗粒归仓了
心还让一根牛绳紧牵着
围着田边转呀转
一直走进秋后金黄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