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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里的“压杆井”


作者:酋黄 进士,6215.6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97发表时间:2016-01-10 20:07:52

时光匆匆,岁月悠悠。农家篱笆院落里那接二连三、断断续续的“呱嗒”和“叽扭”,我却怎么也忘不了。一声“呱嗒”,一声“叽扭”,一道弧形的白光伴随着“哗哗”的流水,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场面啊!水是生命之源,它从深层的地下来到这个世界,想当年就全凭着一个简单的工具。这种简单的提水工具,我们乡下老家当时都叫它“压杆井”。
   生活在中原大地、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走过来的人,我相信对这种“井”一定都不陌生。那“呱嗒”是井杆触碰井架的声音,那“叽扭”是提水盘摩擦井筒的声音,那弧形的白光正是出水流淌的状态。“压杆井”从其名称上来看,它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有根“压杆”。压杆通常为一截木棍或铁棍,最初是固定在一节木桩上,后来木桩简化成了立柱,直接和井筒连在了一起。
   压杆井采取的是杠杆理论。它犹如一杆大秤,木桩或立柱就像是支点,井杆是秤杆,井头或井筒则是放置重物的托盘。握把的一端就像是秤砣,它是压杆井的重力,也是动力。压杆的一头挑着提水盘,提水盘套在井筒里,它就像一个活塞,和筒的内壁正好合适。为了加大抽吸力,盘的上下还各加有一层厚厚的皮垫,用螺丝固定得死死的。在我的印象中,早期的提水盘上好像有很多的圆孔,正如煤球的表面。
   在井筒的底部,也就是提水盘的下方,有个阀门。阀门的顶端,圆圆的,是一个盒盖大小的铁片。铁片的下面,靠中间焊有一根稍粗的铁条,铁条就直接插在了井筒的进水口里。在进水口和井筒的连接处,还焊着一块方形的铁板。铁板只露出四个角,每个角上都打有圆孔。穿上钢丝可作地丁,用来固定井头。后来经过改进,井头井杆立柱,整个井身都合为了一体,安装使用起来极为方便。
   曾记得没有压杆井的时候,人们吃水都要到村中心的大口井里挑。挑水是重活,两个铁皮桶,一付钩担。去时轻松自在,回时最怕逛荡,小心翼翼的。更重要的是打水还是一项技术活。一根绾有几个大疙瘩的粗麻绳系着桶攀,或钩担一头挂桶,一手抓住钩担的另一头,俯下身去,顺着井壁把桶放下。井水幽幽,像面镜子,闪着光亮。有时水还没挨着,人就几乎晕了。这种活,只有男劳力或青壮年妇女才能担当。
   即便是男劳力或妇女,如若技术不够过硬,桶放下后,几经摆动,仍难摆到。水不满桶,情急之下,一不小心,桶襻滑落,水桶掉会进了水里。这时,无奈之下,只好赶快找来绳索木棍和抓钩。摽好后顺下,聚精会神地趴在井沿上,像钓鱼一样的打捞,那心情可比钓鱼要差多了。经过几轮地打摸,桶终于吃“钩”了。屏住呼吸,小心谨慎,唯恐把“鱼”吓跑了。可刚一露面,水桶又如狡猾的鱼儿一样迅速地脱钩了。
   如果等着做饭,急着用水,那就只好暂借他家,另寻它法了。人生在世,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可邻里之间,互有来往,借水也无需再还。吃过饭,一旦神定气闲,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当然也没有掉进井里捞不出的桶。不过,有了压杆井,人们从此再也没有打水捞桶的烦忧,提水也不仅仅是劳力和妇女们的事。农忙的时候,孩子和老人就主动承担了这项天长日久的工作。
   小时候,我就时常和奶奶、妹妹一起去抬水。记得当时,住在我家西北角隔条路的国治家就打有一口压杆井。压杆井就在他家宅子的东南部,面朝一个粪坑,粪坑的外沿紧临着街道。那口井很少跑水,井杆老是向上翘着。井下放着一块青石板,用来放水桶。井口呈簸箕形,出水很利,水量也大,但压起来很沉。我当时个不高,跳一下才能够着压杆把。每压一下,我都要蹦一蹦,用肚子卡在上面。奶奶和妹妹看着我都笑,他们轮换着在后面为我加劲。
   记得当时,我们使用的抬水杠子,是爷爷夜晚看庄稼时用的木棒,水桶是一个深红色的塑料桶。桶壁厚厚的,靠底部内侧和桶底都有一些暗绿色的渍迹。桶口的两个耳把,其中一个还烂掉了一块。父亲用烧红的铁条在紧挨原眼的下方,又贯通一个眼儿,以致加满水后,抬起来晃晃悠悠,有些偏斜,水常常往外溢出。如果不小心抛洒,一路五十来米,到家也就几乎溅丢了三分之一。
   奶奶由于年龄大了,又是一双小脚,走起路来很不方便。我们不让她跟着,可她总是不放心,每次都紧随其后。因为妹妹人小个低,我们抬起来,水桶总想往她那边滑。她把杠头放在肩膀上,为了保持平衡,我只好一手紧握木杠,另一手扶着水桶,有时杠子就扛在我的胸前。奶奶怕压坏了妹妹稚嫩的肩膀,往往抹掉头上的蓝粗布头巾给她垫上。祖孙三人,有前有后,有说有笑,来来回回,就穿行于这百米之间。花开花落,寒来暑往,时间有如小河里的水在悄悄地流淌。
   至今我还记得,虽然有了压杆井,抬水去别人家似乎没有什么,有时需要引水,主人也都是笑脸相迎,赶忙送上,可奶奶总是吃水时才用从压杆井里抬来的水。她觉得劳动是艰辛的,抬来的水得之不易。她把压杆井里的水简直看成了圣水。每次洗衣服或刷东西,她都是端着大盆跑到村东的池塘里。那时,池塘里的水真的也很清澈。岸边垂柳扶风,水面上鸭子与白鹅嬉戏。蓝天碧水,波光粼粼,鸟儿翻飞,鸣叫像洗过一样地清新明亮。“梆梆梆”的捣衣声响起,整个池塘犹如一个偌大的音箱。
   渐渐地我和妹妹都长大了、上学了。放学后去抬水,再也不需要奶奶跟着了。有时妹妹不在,我就单独大半桶大半桶地往家掂。兴奋的时候,由于心急头上出了汗,奶奶见了总是说:“慢点,可别把俺小孙子累着了。”说着说着,还给我递上毛巾,让我歇歇擦擦汗。有了奶奶的关心和爱护,我越干越有劲。一条豆青缸,我总是一气呵成。时间一长,整个压水过程,从倒引水、压水、接水甚至掂水我都熟络了,悠着劲不慌不忙,既不溅水,也不觉得累。掂水对我来说成了一件美差。
   有一次,父亲上山拉煤,回来的路上,无意间拣了一个废弃的缸筒。他在小镇上将其焊成了一个井头,顺便又买了提水盘、塑料管等零部件。到家后,父亲找了一根帯弯稍粗的槐木槎子,上面用小锯子开了个槽,用作立柱很适当。记得井杆用的则是破旧的架子车棚子上断了的车杆,父亲用凿和刨子又整了整。等待一切齐备,抽了一天中午,父亲喊了三四个人。先在打井的地方挖个坑,倒了些水洇一洇,然后将一根桅子头上摽了根火锥,几个人抱着象打夯似的使劲往下撞。
   撞一会儿,再浇些水,歇一会儿,接着干。经过几番轮战,塑料管下去了,井头安上了,井架立了起来,整个压杆井固定好了,我和妹妹及全家都很高兴。我们大家替换班不停地压,泥水慢慢地变淡了,浊水慢慢地变清了。从此,我家也有了压杆井。平时没事的时候,父亲很注意压杆井的养护,他经常换换皮垫,在易磨损的地方膏膏油。因此,我家的压杆井使用起来轻便快捷。邻居们来接水,我们也是喜笑颜开,跑前跑后地帮忙。
   在那个时候,自家有了压杆井,不但用水方便,减少了许许多多的麻烦,而且在感觉上似乎也是一种自豪。盛夏酷暑,从田间回来,脸涨得通红,又热又渴,拿瓢舀些水往井筒里一倒,“呱嗒呱嗒”几下,泉水般的清凉汩汩地涌来,白亮亮地泛着水花。鞠一捧,洗把脸,激灵灵的大长精神。还来不及用碗去接,便撅着个屁股,一手扶着井架,一手捂着水簸箕口,伸脖张嘴“咕咕咚咚”地喝上一阵。猛一仰头,太阳在上,抛来几个金色的光环,像是吻,那感觉才真叫做一个“爽”。至今想来,那副架势虽然有些不雅,但神情毕现,确也让人觉得真实可爱。
   随着土地的下放,乡村老家几乎家家都有了压杆井。有人拉着井杆井架和打井的全套家伙,挨街地跑着喊:“谁打压杆井。”一时间,压杆井成了农家院落一种独特的风景,也成了一个时代的标志。
   记得当时,父亲在村南开了一个菜园。一片不大的地块,中间打了一眼压杆井。围绕压杆井,父亲开了一道环形水渠。靠着水渠,父亲有修了几片扇形畦田,按季节种着各种不同的蔬菜。一年四季,父亲旱了浇,浇了再旱还浇。需要水的时候,稳早稳晚,压杆井一直在“呱嗒”和“叽扭”。遇到天热,三天就要浇上两遍。父亲每每感叹地说,这片菜地,既满足了家庭日常吃菜,也卖了不少钱,多亏了这口压杆井。
   在我的记忆里,每到夏天放暑假,我和妹妹也常常来菜园里帮父亲。现在想起来真有意思。很多时候,我们一来到就看见父亲在压水、浇水。我走上前去,接过压杆,压上一阵。你别说,不经常干,干一阵还真有些腰酸腿疼手臂发麻的感觉。妹妹常常和我轮替换班,有时我浇一畦子,她浇一畦子;有时我压一百下,她给我数数;她压一百下,我给她数数。干够一歇的时候,父亲总是说:“我去摘豆角,番茄黄瓜,你们想吃啥摘啥。”我们笑着说:“老爹真大方。”说着我走近了菜畦。
   青叶和嫩须爬满了高高的黄瓜架,它们得了水分好像得了神通,叶片舒展的更开,头须翘的更高。一根根细嫩的黄瓜,像小棒槌似的,顶花带刺,青青的皮儿仿佛一掐一股水。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个词来——“水嫩”。水嫩水嫩,有了水分,才显得嫩。在我的家乡有句俗话,叫做:“卖菜的不施水,买菜的噘着嘴。”那意思是说菜一会儿也离不开水。“水色”,有了水,才有色;“水灵”,有了水,方显灵气。
   我随手摘了两根,有些不忍心地掐掉了顶端的花朵,在叶片上擦了擦。妹妹还在压着水,我洗了洗,冲了冲,递过一根。我们搭口一尝,都夸父亲种的黄瓜好吃。父亲说:“啥味道?”我答:“又脆又甜。”父亲微微一笑,弯腰放下手里的豆角,说:“那不是压杆井里的水的味道吗。”我忽然明白了,人取之于自然,用之于自然,最终又丰富了自然。只听父亲又说:“其实不光是这菜,喝了压杆井里的水,人也不能变味……”我如有所思。
   后来,我走进了城市,无论是家居还是单位,使用的都是自来水。龙头轻轻一拧,水“哗哗哗”地流淌,轻便自不必说。我曾想像喝老家压杆井里的水一样喝上一口,可刚一沾唇,立马感到一种异样的味道,心里很不舒服。有人说,自来水里洒有漂白粉,是用来杀毒的。我不知道自来水的成分,我只知道喝生水不好。可当年喝压杆井里的水,那种清凉温润的感觉真是太美了!
   时过境迁,往昔的一切,永不再来。前些天,妹妹来我家,她说村上也开始使用自来水了。时代在变,社会也在变。如今的地下水急剧下降,水资源成了目前重点保护的对象。一家一户的压杆井渐渐地消失了。我怀想那个天蓝水清的时代,我忘不了压杆井那“呱嗒”和“叽扭”声。奶奶早已去了那边的世界,父亲也永远地离开的我们,属于那个年代的压杆井也该说再见了。我想,我们该留下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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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早些年生活在农村的人,都不会忘记吃井水的经历。父母们每天起早或晚饭后都会去井里打水,把家里的水缸装满;父母们忙的时候,老人和小孩子都是两人一起抬水。后来家里有了压杆井,便不再到井里打水,不但方便了自家用水,也方便了邻居打水。再后来,几乎家家都有了压杆井,生活用水,浇地用水非常方便。时代发展到今天,农村也用上了自来水,不用再如当年那样去压水了,压杆井也成了记忆中的往事了。欣赏。【编辑:紫气东方】【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111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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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气东方        2016-01-10 20:13:27
  拜读文章,想起小时候去农村,也随他们去井里打过水,也到邻家压过水。因为与自来水不同,当时只是感觉很好玩,却不知道他们打水挑水的辛苦。
紫</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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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 楼        文友:酋黄        2016-01-10 20:18:15
  问好紫气东方老师,当年往事依稀,岁月匆匆,真的有些萦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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