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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思念故乡的那份甜


作者:红尾狐 布衣,266.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69发表时间:2016-01-11 15:15:23

冷雨街头,老人踩着简易小车叫卖甘蔗,我应声要买,老人将车停在我面前。我选了几截,准备付钱,老人乐呵呵,哗哗哗几下,削去了其中一截甘蔗的皮,我急忙制止:“老人家,我不要你削皮,我自个回家削。”老人狐疑道:“那你哪有削皮工具呢?”我说:“用菜刀就可以。我家以前种甘蔗。”老人说:“喔!难怪你挑选的,都是中间又甜又脆的。那你是哪里人?”我说:“郴州的。”老人说:“郴州也种甘蔗吗?我们的甘蔗,都是从广东运来的,没有听说郴州种甘蔗。”我说:“种的。而且很甜很甜……”
   我家乡种的甘蔗,我们乡里人称“糖蔗秆”。那种甘蔗,与现在大家在大街上看到的甘蔗品种不同。它的通身是泥黄色,节很长,大概两厘米直径粗细,样子像干水竹,外皮薄脆、内肉松脆,我们小孩顶着膝盖骨,都可以把它折断。它的叶子长条形,两指宽,边缘有小锐齿,像铁锯一样锋锐,很容易割伤任何裸露的部位,甚至是割破衣物。
   乡里人每每到收获甘蔗的季节,男劳力全副武装收割,说是全副武装,其实,也就是尽量用一些旧衣帽手套,遮住容易割伤的裸露部分;女劳力在一旁削去叶子,挑选出那些粗壮的甘蔗,以作种苗秆,就地掩埋储藏,待来年播种季节,将种苗秆甘蔗,从地里翻出,每三、四个芽一截,埋进土里施种。其他的甘蔗,二、三十根左右一捆,用搓成麻花的稻秆绳捆住两头,挑回到离家近的土里掩埋储藏,以便整个冬季待客所需。
   在物质匮乏的七、八十年代,甘蔗是我们家乡冬季最好的宴客果品。每家每户,都会一大早到自家土里挖出一捆甘蔗,立放在正大门口的户对青石旁,并在户对青石上,搁放一把削皮的刀。为什么会这样,我不得而知,但我猜想,是为了显示乡里人宴客的真诚。乡里人宴客确实真诚,来了客人,哪怕是路过的客人,甚或是邻里,主家都会非常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进屋坐,喝凉茶,吃糖蔗秆。”并且立即从捆紧的稻秆绳里,抽出一根甘蔗,手脚麻利地削皮。而我们馋了很久的小猫们,一听到这种招呼声,一下子就会聚拢在一旁,享受那嘟嘟嘟、哗哗哗、吱吱吱的声音,眼见着甘蔗秆除去了泥黄的皮,变成乳白色,涎水直流。
   这里我不得不说明一下,削甘蔗的技巧。甘蔗从头向尾削皮,“嘟嘟嘟”是砍去甘蔗泥根的声音,“哗哗哗”是削去节头粗皮的声音,“吱吱吱”是刮掉节间细皮的声音。乡里人每家每户都是这样削皮。这样削皮有其理由,一来,没有及时吃掉的削皮甘蔗,隔夜收藏也能保持水分;二来,应该体现着特殊时期,乡里人对农作物格外珍惜的情感——连皮都可以嚼动两下,榨出一些的糖分。
   乡里人分甘蔗是有讲究的。从甘蔗头到甘蔗中,再到甘蔗尾。甘蔗头是靠近根部的茎秆,虽然节短、肉硬、水分少,但是最甜的,自是紧着最有威望的人吃,乡里人视甘蔗头和鸡头的尊贵程度,绝对是一样的;中间这一段水分充足,糖分较高,肉质也松脆,一般是贵客或牙齿松动的老者吃;甘蔗尾被剁剩放在盘子里,留给自家小屁孩吃。蔗尾因为被叶子包裹,日照时间短,其味不佳,淡淡的甜中带着涩,即便如此,在儿时,却是那么牵引我们的记忆、勾引我们的味蕾。
   我们小孩很少有机会,在自家吃到中间这一段甜的甘蔗。除非是收割甘蔗时节,小屁孩们跟着大人们去地里砍甘蔗,大人们总会选一棵,看上去最粗大的甘蔗砍下,削好皮,剁成几小节分给我们吃,然后招呼我们,到旁边安静地玩。在这个时候,我们通常可以和家长讨价还价,央求吃中间的,而大人们也会脸挂丰收的喜悦,由着我们孩子任性一下。再不然就是捡漏,一天下来,客人走尽,桌上竟然剩下那么一、两段中间的甘蔗,只要我们小孩死乞白赖地讨要,大人们一般会应允。当然,还有大人们使唤我们去土里刨甘蔗、扛甘蔗时,也可以得到吃中间段的承诺,而且,大人们一定会兑现这个承诺。
   那时候,关于吃,长辈们总是有很多忽悠小孩的说辞:“吃鱼尾鱼跃龙门,吃鸡翅展翅高飞,吃鸭掌手揽大权……”吃甘蔗,长辈们忽悠小孩的说辞是:“吃蔗尾人精面俊长得高。”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些说辞都跟物质匮乏、生活水平低下有关;多年以后,未曾想鱼尾、鸡翅、鸭掌等,竟然成为了餐桌上的珍品佳肴。真是时过境迁、斗转星移的岁月。
   那时候,我们总有两个期望——来客和作客。无论是来客还是作客,都和吃有关。自家人几乎不会主动削甘蔗分享,我们整天企盼有客来访,好等机会抢夺被长辈剁剩,放在盘子里的甘蔗尾。我们心甘情愿地遵守规则——越小的吃越尾,以期赶快长大长高,早点有机会享用甘蔗头或甘蔗中。当然,到别人家作客,那就另当别论了。走人家那是最妙不可言的旅程,可以身穿新衣裳,穿梭来穿梭去,怀揣散鞭炮,走两步放一颗,或是骑在长辈的脖颈上,将最硬的水果糖,在牙齿间哗哗作响地移来挪去;作客会有“皇帝”的待遇,可以吃到大鱼、大肉、大鸡腿,可以吃到瓜子、饼干、水果糖,当然更有必不可少的甘蔗,一定是又甜蜜又松脆的中间段。
   甘蔗除了宴客外,还用于榨糖。橙黄橙黄的蔗糖和铁红铁红的红糖,都是用甘蔗榨出来的糖汁熬制出来的。蔗糖块儿大概就是我们现在的手机大小,两公分厚度,光滑面颜色淡,粗糙面颜色深,轻轻掰开一小块放在嘴里,即刻融化,甜到人腻。红糖块儿两厘米宽,十厘米长,很薄,一面光滑,一面有编织的竹篾花纹,这糖更细软更甜腻,但奶奶告诉我,只有特殊情况的特殊人,才能吃这种糖,所以,这种糖更要储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爷爷对甘蔗是极爱的,总是村里种植甘蔗最多的人,但我未见他本人啃过一口甘蔗,因为他没有一颗牙了。据说,爷爷年少时食不果腹,总捡拾人家门口被削弃的甘蔗根,或甘蔗末尾充饥,三十几岁就被蛀虫蛀光了牙。他啃不动甘蔗了,蔗糖就成了他的极品美食。榨了蔗糖,奶奶总会用牛皮纸包好,锁在箱子里,一部分用来馈赠老人,另一部分留给爷爷慢慢享用。每每瞅见爷爷眯缝着眼睛,蠕动着嘴皮时,我们这群小屁孩,就会迅速围过来,向他老人家讨要蔗糖。一番软泡硬磨后,爷爷总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牛皮纸,细致地展开来,将半块蔗糖掰成几小块,分给我们吃,待我们散去,他小心翼翼地抖动牛皮纸,将碎糖末倒入嘴里。
   七岁时,我随父母到了遥远的矿区读书,那里不种甘蔗,那时也不卖甘蔗。每一次回老家过年,我和弟弟老远老远就嚷嚷着:“爷爷,我们来了,我们要吃甘蔗。”爷爷豁着一口牙床,笑眯眯地给我们削甘蔗,吐词不清地说:“乖孙回来了,长高了,长大了,当然要吃中间的。”其他堂弟堂妹们,只有羡慕的份儿。过完年要返矿区,爷爷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就是从自家土里,挖出深埋在地下的新鲜甘蔗,选出其中最好的甘蔗削好皮,剁成四十厘米一截,装一袋,由父亲提着,路上让我们打牙祭。现在,爷爷过世十三年了,仍思念着故乡的那份甜。
   ……
   我站在走廊上,左手甘蔗右手刀,哗哗哗地削去节头粗皮,吱吱吱地刮掉节间细皮,丫头疑惑地问道:“妈妈,怎么卖甘蔗的人,没有帮你削皮吗?”我说:“我想自己削。你看,这褐红的皮,被我刮成了鹅黄色。吃起来嘎脆嘎脆的。”丫头咬了一口,“太硬了咬不动。我吃那种削皮的,不吃这种刮皮的。”丫头拾起那一截,由卖甘蔗老人削掉硬皮的甘蔗,嘎吱一口,有滋有味地嚼。我问:“甜不?”丫头说:“甜。真甜。”我说:“你没有吃到更甜。”丫头问:“哪里有更甜的?”我捡过丫头舍弃的硬皮甘蔗,使老劲地啃一口,味如嚼蜡,我失落地说:“以前妈妈的老家有。现在没有了,再也没有以前我小时候吃的那种甘蔗了。”
   为什么?因为再也没有人种了。现在,那里只剩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儿童,以及长着大片大片高过甘蔗的芦草的荒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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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的老家也种甘蔗,却不是这种啃嚼的甘蔗,那是用来酿酒的甘蔗,青皮的,没有紫皮甘蔗粗壮,却是一样的甜。红尾狐老师的这篇文章,回忆了老家种甘蔗,吃甘蔗的种种乐趣,也讲述了老家人用甘蔗待客的民俗:每家每户,都会一大早到自家土里挖出一捆甘蔗,立放在正大门口的户对青石旁,并在户对青石上,搁放一把削皮的刀。为什么会这样,我不得而知,但我猜想,是为了显示乡里人宴客的真诚。乡里人宴客确实真诚,来了客人,哪怕是路过的客人,甚或是邻里,主家都会非常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进屋坐,喝凉茶,吃糖蔗秆。”并且立即从捆紧的稻秆绳里,抽出一根甘蔗,手脚麻利地削皮。而馋了很久的小孩们,一听到这种招呼声,一下子就会聚拢在一旁,享受那嘟嘟嘟、哗哗哗、吱吱吱的声音,眼见着甘蔗秆除去了泥黄的皮,变成乳白色,涎水直流。文章语言朴实,情感真挚,富有画面感,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112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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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6-01-11 15:36:35
  故乡的那份甜,不只是甜在嘴上,可能会甜在心头,甜在我们的记忆深处。红尾狐老师的这篇文章,像钓鱼钩一样,钓起了我们记忆深处那些甜丝丝的回忆。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红尾狐        2016-01-12 10:10:42
  谢谢武戈兄的编辑。点评到我的心坎上了,不仅是甜在嘴里,还甜在心里,更甜在记忆里
回复1 楼        文友:红尾狐        2016-01-13 11:23:52
  武戈兄,第四段有一出错。输入时我用的是搜狗拼音成语,可能在删除时删错了,请帮我将第四段两处“户对”改为“门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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