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中午了，我在厨房里给我和女儿准备着午饭，清脆的梁祝钢琴曲嘹亮地响起来，那是我设定的手机铃音，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是谁呀？”我狐疑地问。
　　 “哦，我是全成爸爸”
　　 “四叔啊，全成考得怎么样啊？”我赶紧问。四叔不说我是你四叔，而说我是全成爸爸。我知道他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年龄比我小两岁，小时候我对他一直直呼其名，其奶名，从不叫四叔的。成年以后才叫他叔，如今都年近半百了，他还不好堂堂正正以叔自居，而说他是全成的爸爸。当然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我一直是国家工作人员，而他是一个穷农民，他觉得我们之间地位悬殊。如今，四叔要因为生了一个聪明好学的儿子而扬眉吐气一下了，我那个叫全成的15岁小堂弟在这次中考中得了701.5分的好成绩，他打电话问我，我教的这学校700分以上的学生多不多，他说附近几个乡镇都没有一个上700分的。我说我教的学生有一个700分的，县城另一所初中有几个700分以上的，最高分好像是715分。无论怎么样，全成的成绩在全县都会排在前十名吧，我说。我教的那女孩是以初中招生第一名的成绩进我们学校的，我带了她三年的课，知道她脑袋瓜有多了不起，我差不多是佩服得常吊在嘴上念叨的。如今，在四叔家那样穷困闭塞的环境中长大，在条件艰苦落后的村小学乡初中念出来的小堂弟，能在中考中取得那样的好成绩。说明他确实是个聪明优秀的孩子，四叔值得为他骄傲。我在电话里充分表达了我听到消息后的欣喜，安抚鼓励着四叔，说，那样的成绩，无论进一中还是二中都会被分到最好的班，叫他放心。
　　 放下电话，有一幕和四叔有关的可笑往事浮上心头。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的早晨吧，大人们都出工去了，在家里照看我们的曾祖母也不知道在屋外忙活着什么。我和四叔二妹三妹围坐在热炕上，腿上盖着破毡子，每人手里端着半碗炒面吃，三妹还太小，不会端碗，得由我们几个大孩子把炒面在自己嘴里用唾液搅拌咀嚼成小面团再喂给她吃。我们吃的炒面不是纯粮食磨成的，是由秕谷加上少量一点莜麦炒熟在石磨上磨制成的，我知道，我们坐着的那屋子一个高的窗台上放着一只瓦罐，罐子里是另一种炒面，那是用纯莜麦炒熟磨制的，吃起来细润香甜得多的精制炒面，我知道那是给曾祖母和祖父两个人喝茶时吃的。在我们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他们两个是地位最高的，可以享受喝罐罐茶，吃精细炒面的特殊待遇，其他人都不。但曾祖母喝茶的时候，就把她碗里的细炒面都一点点喂给我们几个孩子了，她自己用粗炒面就茶，我们平时吃的粗炒面是装在地上一只大泥缸里面的，不用隐藏，我们想吃就可以自己去舀上半碗，吃在嘴里又粗又涩，那细炒面的香甜让我回味无穷，一次偶然的机会，父亲给祖父舀取细炒面时让我发现了那神秘瓦罐的藏身之处，那一天，曾祖母不在屋里，我的小脑袋瓜里突然产生了灵感。对包括四叔在内的几个比我年龄小的孩子说：我们来玩一个打狼的游戏，现在，狼要进来了，你们几个把眼睛闭上，我下去打狼，把狼打跑了你们就睁开眼睛。那年我大概七岁吧，过了年才上学，那时候还没有上学，五岁的四叔和四岁的二妹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三妹太小，但也用两只小手把她的眼睛捂上了，我端着自己的炒面碗悄悄地从土炕上溜下去把碗里的粗炒面倒进泥缸里。跑出去从院子里找了一块我抱得动的木墩，嘴里喊着狼—来—了—，吭哧吭哧把木墩抱到存放神秘瓦罐的窗台下面，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够着给自己舀了半碗细炒面，还没忘了把瓦罐里面的新坑抹平，盖上木板盖。我偷偷地瞥了一眼炕上的三个小孩，他们都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点没敢睁开来。直到我把和他们端的不一样的炒面碗放在炕上，把木墩搬回院子里。返身进门，嘴里喊着狼—跑—了—，睁开眼睛吧。他们几个才睁开眼睛，我端起炒面碗若无其事地和他们几个一起吃起来。
　　 后来，我上学了。两年以后，四叔也上学了，刚上学，因为我比他大，年纪高，就兼着带领他保护他的义务。他乖乖地听我的话，走在上学路上时，我把自己的手按在他的后脖颈里，推着往前走，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姿态。有时候四叔也会不太服从我，祖母也会护着他嫌我欺负他，我就哭闹，一定要占了上风才肯罢休。再后来，我们分家了，我的父母忍饥受冻，吃尽了苦头，但硬是坚持没产生让我辍学的念头。本来嘛，在学校占着考第一的我，他们要提出不让我上学，那是想都不许想的事情。我就那样一直念到端了一碗公家饭，过上了如今这样，富不了但有工资保障的日子。而四叔，念到初中毕业以后，一家之长的祖父去世了，就再没有人重视他读书的事了。他不得不回家做起了跟他的哥哥们一样的农民，一直到今天。他才有了一点因为自己念书争气的儿子，而可能改变一下命运的希望。我为四叔祝福，愿小堂弟三年之后上清华或进北大，给贫苦的四叔好好争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