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城中村里的吆喝声(散文)
低矮而幽暗的城中村,高高矮矮的出租楼挨挨挤挤地靠在一起,打工的兄弟姐妹们把这些楼房形象地称之为“亲嘴楼”、“握手楼”。每栋楼的那一间间出租屋,方方正正的,狭长而简陋,放下一张木床后,再也挤不进去大样的家什。就这些低矮而狭窄的屋子,却是我们这些打工者在漫长漂泊路上的温馨家园,收藏着打工旅途中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
巷道逼仄,过不了车,那些贩夫走卒从早到晚穿梭在城中村里,来来去去地吆喝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由远及近,飘荡在窄窄长长的巷道里,回响在出租屋那狭长的过道上,让我们那单调而乏味的打工生活添增了几许生趣,变得丰富多彩起来。那些贩夫走卒,来自五湖四海,用各省的方言吆喝着。刚开始,你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吆喝什么,可时间久了,你就会慢慢地听出了门门道道,听出了柴米油盐的味道来。
“回收冰箱、彩电、电脑!”
“啤酒瓶、废报纸、破脸盆收来卖!”
“老鼠药、粘鼠胶、蟑螂药!”
“酸汤豆腐!酸汤豆腐!”
周末,当你还躺在暖暖和和的被子里舒舒服服地睡觉时,窗外传来了小贩们那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吆喝声响彻在拥挤的巷道里,悠长而动听,在雾霭中飘散开来,划破了城中村的宁静,唤醒了沉睡中的出租屋。城中村里的人们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穿衣起床刷牙洗脸,拧着菜篮走出屋子,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往菜场赶去。我喜欢站在窗前,用心聆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觉得就像一首首百听不厌的经典老歌,亲切而熟悉,流淌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我最喜欢那个磨菜刀的中年男人,他的吆喝声特别与众不同。他赶路很快,像一阵风刮进了巷口,只见他伸长脖子,先叫一个“磨”字,再停顿几秒,接着喊出“菜刀”二字。他扯开拉长嗓音,一字一顿地吆喝着,每个字都吐得铿锵有力,穿透你的耳膜你的心灵,你眼前仿佛看到锋利的菜刀就在那弯如新月的磨刀石上一下一下地划过。听到中年男人的吆喝声,有人就提着家里的菜刀,匆匆忙忙地赶下楼来。男人的吆喝声已渐渐远去,有人不甘心,就顺着狭长的巷道,一路追了出来,一边追一边扯开嗓门大喊起来:“磨菜刀的师傅,磨菜刀的师傅,等一等,我要磨菜刀!”他放下肩上的磨刀石,安放平稳,接过菜刀,仔细地擦干净上面的油垢。他蹲在路边,往磨刀石上蘸点水,两脚一前一后站稳,右手握着刀把,左手按着着刀面的前端,一下一下用力均匀地磨了起来。他磨好菜刀,用水清洗干净,用指甲在刀口上试了试,才心满意足地递给客人。人们都夸他磨刀的手艺好,吆喝声也特别。他抹着额头上那细密的汗珠,露出黑黄的门牙笑着说:“在城里过日子不容易呀,只有用力地吆喝,才有生意做,我就靠这门手艺养活一家老小。”
城中村里那些收破烂的,是些没有文化的乡下男人,有的吃力地踩着三轮车,有的提着蛇皮口袋,还有的推着半新不旧的自行车,顶着恶毒的太阳,一脸汗水地吆喝声,来来回回地走赶在狭长的巷道里,酒瓶、旧电视、破衣服什么都要。他们戴着磨破了边的草帽,穿着发黄的衬衫,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平时没人留意过他们。甚至有些时髦的年轻人,见到这些收破烂的中年男人,捂着嘴巴远远地躲在一边。可春节那段时间,那些收破烂的大哥们回老家过年去了,巷道里见不到他们那熟悉的背影,听不到他们那悠长的吆喝声,城中村一下子就变得空旷和冷清起来。好些人家,屋里堆满了啤酒瓶,值不了几个钱,还占地方,拿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到,乒乒乓乓地响。要把那些啤酒瓶扔掉,还得费力气从楼上搬到巷口的垃圾堆里。城中村的人们,这时就眼巴巴地盼着那些收破烂的早些回来,仔细回味着他们那一声声悠扬的吆喝声,是多么的熟悉,又是多么的亲切!
“收啤酒瓶!收啤酒瓶!”年初五那天早上,那熟悉的吆喝声把我从梦中唤醒,我慌忙穿衣起床,抹了几把脸就急着跑下楼去。巷口的墙角下,蹲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六十多岁,脚上是解放胶鞋,单衣薄衫的他在丝丝冷风中瑟瑟发抖。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啃着馒头。听我说家里有啤酒瓶,他慌忙点了点头,几口咽下半个干馒头,仰了仰脖子,提着身旁的蛇皮口袋紧紧地跟在我身后。他一五一十地数着啤酒瓶,五十个,一个一毛钱。他小心翼翼的把啤酒瓶装进蛇皮口袋,屋里一下就变得宽敞亮堂起来。在这座见不着雪花的都市,几块钱也买不了什么,老人给我五块钱,我没要他的钱。可那老人说什么也不答应,他温和而亲切地说:“在外打工不不容易呀,几块钱也够买几包盐巴,一家老小吃上大半年。”伸手接过老人递来的皱皱巴巴的纸币,温温热热的,散发着父亲的味道。我紧紧地捏在手里,沉甸甸的,犹如金子般贵重!老人往手心里吐了点唾沫,搓了搓枯柴般的双手,左手抓紧袋口,弯下弯驼的腰背,僵硬的身子半蹲下去,右手搂着袋底,咬了咬牙,喊了一声“起”,摇摇晃晃地把一口袋沉重的啤酒瓶放在肩上,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挪下楼去。他那弯驼的腰背,扛着的是生活的艰辛,是一家老小的希望……
每当我听到那些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心里头觉得特别熟悉,有特别亲切,敬佩和感激由然而生。正因为有了他们那悠扬而动听的吆喝声,我的生活才变得完整而美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