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广玉兰
　　
　　 宽大的叶片
　　 拦截一片两片三片……
　　 花压着花，堆积白色的肉体
　　 肉体压着肉体，堆积白色的魂魄
　　 魂魄压着魂魄
　　 真实而虚幻，安静而沸腾
　　 学校大门外不远处的灵棚前
　　 喊丧人的声音终于
　　 像停止飘落的雪
　　
　　 2015年11月29日的中午
　　 贸然而来的阳光
　　 行走在十二棵广玉兰的树冠上
　　 制造小小的雪崩
　　 还魂日
　　 为抓住叶片而发出的指甲的刮划
　　 高于坠地时的碎裂声
　　
　　 玉兰花谢的那段时间
　　 一个人同样看到了另一场雪崩
　　 那些死亡的清香，真白
　　
　　 ◎雪.阳光
　　
　　 灰暗，云的囚笼里
　　 没有被流放的雨多受一点苦
　　 成雪。忍住的声音
　　 苦苦等待从春雷的口中发出
　　 感谢这一年四季四分之一的国度
　　
　　 吞下哑药，门朝大地打开
　　 大理石花的微笑
　　 开花的水晶舌
　　 快到地面了，看到麻雀、乌鸦、花喜鹊……
　　 示好的那一轻摇，只有空气感觉到了
　　 其实雪已伤得很重。白色白色白色
　　 躺在这个尘世上
　　 像送葬路上丢下的一块白布
　　
　　 阳光来了，把雪点燃焚烧
　　 巨型的垃圾车隐藏驶向天空的速度
　　 靠窗的人闻到轮胎摩擦出的刺鼻的气味
　　 让他想起四十多年前的傍晚跟着拉货的拖拉机
　　 跑着喊着：“轮子冒烟了，轮子冒烟了”
　　
　　 雪的尖叫早就逃逸体外，因土、根的召唤
　　 涌向地下，那声音很清晰，也很凌乱
　　 像一些人在追，而另一些人在逃
　　
　　 ◎雪.红梅
　　
　　 一株红梅，开在遥远的春天
　　 与雪无关
　　 可看到雪，忍不住想起
　　 一棵靠窗的红梅
　　 三十几个孩子
　　 我让他们写写梅花
　　 三十几个孩子
　　 让我写写梅花
　　
　　 十八年了
　　 如今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飘落的雪再次因那棵红梅
　　 而满目嫣红生香
　　 那三十几个早就长大的孩子
　　 记不记得，曾经
　　 我要他们写梅花
　　 他们让我写梅花
　　 写的什么
　　 多想让他们说给我听听
　　
　　 春天离冬天很近
　　 冬天离春天更近
　　 想让冬天离春天远些
　　 我反复计算，违背四舍五入法
　　 一舍再舍
　　 还是一根白发的长度
　　
　　 ◎巢.太阳
　　
　　 鸟拾掇树的残肢
　　 搬到树上
　　 这棵树是幸运的
　　 树紧紧地抱着
　　 像抱着失而复得的骨
　　
　　 石墙拦不住目光的叛逃
　　 下午四点
　　 我面南背北
　　 左边巢，右边太阳
　　
　　 冬至过后
　　 白昼会一天天变长
　　 抱着巢，把寒冷孵化出翅膀
　　 重要的是，趁着太阳不热
　　 尽快掏空深埋的金子
　　 提前租赁一个廉价的春天
　　
　　 ◎雀.红叶李
　　
　　 傍晚，叽叽喳喳落满的花
　　 唤不醒红叶李黑色的铁身
　　 寒风吹，越缩越紧
　　 骨骼发出的声音
　　 就藏在树身上的小洞里
　　 （我曾看到洞里流出黏黏的液体）
　　 微弱的气息，流出
　　 明天有雪，雪里封着带血的丝绒
　　 今夜的黑冷是雪松的纹身针
　　 在大气的墙壁上，纹天纹地纹春天
　　
　　 麻雀不见了
　　 这些冬天会叫的失败的花朵
　　 彻底放弃红叶李
　　 成群地赶赴黑夜
　　
　　 ◎草.打草机
　　
　　 打碎死亡的头颅
　　 打碎死亡的躯体
　　 种子早就落进土里
　　 土地必须受孕
　　 春雷拱开宇宙的腹部
　　 春天必须降临
　　
　　 整个下午
　　 三台打草机
　　 没打出一滴血液
　　 打草机疲惫的声音
　　 草草收起三个打草的男人
　　
　　 三个拉着筢子的女人
　　 卸下咬住筢齿的声音
　　 满地，碎的头颅、躯体
　　 被搂成一座座暮色中的小坟
　　 我那叫雷子炮的兄弟
　　 在故乡的沟垄上
　　 年年六岁
　　
　　 ◎鱼.河流
　　
　　 鱼驮着河流
　　 河流没有一天
　　 不被落在河流里的天空所取代
　　 鱼驮着天空的时候，鱼学会了飞翔
　　
　　 河流驮着鱼
　　 跃起落下，多像腾离马鞍的骑手
　　 落下的瞬间，有着水花样的尖叫、欢呼
　　 但多数时候，鱼已经老死
　　 河流，流着飘着；天空，飘着流着
　　 水面上鱼泛白的身子
　　 死亡，一文不值
　　 死亡能否像鱼一样飞翔
　　
　　 ◎鸟.菜粉蝶
　　
　　 整个下午，一只菜粉蝶
　　 在绿篱上、绿地上，短暂的停留
　　 它飞着的时候，停在我的目光上
　　 我的目光是芥蓝、甘蓝、花椰菜
　　
　　 而麻雀、乌鸦、斑鸠、灰喜鹊
　　 从它的上方飞过
　　 它们看到的是一只毛毛虫
　　 而不是一只菜青虫
　　
　　 我说
　　 菜粉蝶的孤独缘于
　　 鸟，然后是我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