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腊八红(散文)
腊八是红色的,腊八是黏稠的,腊八也是甜腻的。
从进入腊月的第一天起,街上的人就多了起来,节日的气氛便悄悄然地活跃了起来,人们的脚步快了,生活的节奏也比平日里快了许多。
匆匆的脚步紧走慢走,还是赶不上时间的步子,腊八在集市的喧闹声中,满面红光地来到了眼前。
腊月初七的晚饭过后,女人们便忙碌开了,为了第二天早上的腊八粥做提前的准备。
我记得小时候,在我们朔州很难见到桂圆、莲子、白果之类的干果,各家的女人们大抵依据本地有的食材来配做粥用的八样东西。比如红小豆、大红豆、豇豆、高粱、红枣、黑枣、小米、黍子米,也有加蜜枣、核桃仁、花生、葡萄干、柿饼的,后面这些果脯虽然本地没有,但集市上有卖的。光景好与不好的人家都会各样配一些,把这一顿腊八粥做得有模有样,有滋有味,有形有色。这是女人们展示手彩的时候,能否得到左邻右舍的夸赞,传达出自家光景的蒸蒸日上,就在腊八一早上的忙碌之中。
而实际上,女人们头一天就把准备工作做好了。浸豆子,浸高粱,淘米,洗枣,洗果干,是腊七晚上要提前做的营生,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因为这头一天准备不好的话,第二天一大早就赶不上趟了。
红豆要选最红的,不管是大红豆还是小红豆,都要个儿大,颗粒饱满;高粱也是,要最红的,颗粒最大的,红得发了紫更好。勤俭的,会过光景的女人早在秋天的时候,就把长得最饱满的豆荚撸回来,铺在月台上晾晒几日,然后敲打出粒粒滚圆红得发亮的豆子,再精心地储藏起来。平时熬个红豆稀饭或者煮烂做成豆馅,炸油糕、蒸豆包吃,而精挑出来的红豆却要留到腊八做红粥。
朔州人说:“犵狑吃茭粱,顺杆杆上哩!”说的就是花鼠在高粱红了头的时候,爬上去啃食的呆萌样子。成熟的高粱颗粒紫红,酿的酒醇,造的醋香。高粱米或者高粱面吃起来口感不是很好,干涩粗糙,如同沙子划过喉咙的感觉,因此,没有人愿意把它掺和进粥里,只是用它浸出来的红得发紫的水来煮粥,给腊八粥增加些许紫红的色泽。
女人淘米洗豆,男人打碳备柴,小孩子嘛,不用女人指使,扒枣核,拣花豆,是他们最乐意干的事。枣核扒不净,绵甜的枣肉连着枣核便在孩子们的嘴里醇香四溢。豆子专挑花的拣,那种大而圆,浑身花斑的豆子,孩子们亲切地叫它“鸟蛋豆”。谁能够在伙伴们面前掏出一把“鸟蛋豆”的话,那可得意的不得了。
米泡上了,豆子和高粱也浸上了,各种果干洗好了盛在大碗里,锅里不必添水,煮粥须浸过豆子的水,柴碳在灶坑里窝着,只等着女人起个大早,点火煮粥。
村镇的夜清寂静谧,女人似乎只是打了个盹,便听到了第一声鸡叫。女人睡不住了,起身看看窗外,夜色依然浓重清冷,返身复又躺下,但却再也无法安睡。等不得鸡叫二遍了,抢光景么,就得起个最早,做出全村镇第一锅粥,而且是色香味俱全的腊八粥。
女人点燃了柴火,火苗舔着锅底,浓烟蹿过炕洞,冲出烟囱,弥漫在村镇上空。一家、两家、三家的窗口亮了,女人们谁也不想落后,谁乐意自家的光景过在别人后面呢?灶火烧起来了,小孩子还窝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做着香甜的梦,男人也起了炕,女人在地上忙,男人哪还能睡得住。
小米和黍子米的香气,还有红豆的香气在锅灶的热气中升腾,粥在锅里熬着,女人也不闲着,光吃粥还有些单调,还得做些烩菜。土豆头一天就削好了皮,和白菜一起洗了出来,头一天从南房的瓮里取出来的冻猪肉和冻豆腐,也消了冻。刀板一阵“叮叮当当”地响,土豆切成了斧刃形,薄薄的猪肉一片片地和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儿码在了盘子里。
男人插不上手,看着女人丰盈但并不臃肿的身姿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竟有些出神。女人朝灶口努了努嘴,男人会意,踮起火锥捅旺了灶火。薄薄的猪肉在小锅里和葱姜蒜炝了一下,一阵香气蹿了起来,男人深深地吸了吸气,眼前的灶台上似乎已经摆出了一大盘喷喷香的小烩菜。
女人炖上了菜,揭开煮粥的锅盖,米和水经过一阵急火的沸煮,已经黏稠了起来。女人把去了核的红枣,还有黑枣、柿饼、葡萄干、核桃仁之类的果干一一撒入锅中,返身示意男人可以压小火慢慢熬了。女人年年在腊八做红粥,做法与火候都已掌握得得心应手了,什么时候应该搅一搅,什么时候应该放果干,直到什么时候能起锅,她都了然于心。
小孩子的鼻子尖,梦乡中就能捕捉到来自小锅的菜香和大锅的粥香,一骨碌爬起来,嘟着嘴怪怨说不早点叫他起来。女人一边收拾被褥,一边看着小孩子的光屁股和男人“咯咯咯”地笑。
朔州的老习俗,过腊八不吃腌菜或者泡菜,怕来年田里杂草多,于是,聪明的女人们就做些其他菜来代替腌菜和泡菜。朔州土话说:“腊八的片子(烩菜)——就粥哇(就这哇)!”农家人随遇而安,对普通而幸福的生活的满足,对土地和庄稼的敬畏和热爱,除了平日里的辛勤劳作,从节日中也充分地体现了出来。
女人把烩菜摆上了炕桌,红的发紫、热气腾腾、黏稠甜香的红粥,女人满满当当地给每人盛一碗,再撒上一层红糖,不用吃,光看着就甜到心底了。小孩子吃的满嘴喷香,末了还嚷嚷着要吃锅巴,红粥好吃,连锅底的那一层锅巴也酥脆可口。女人只是不给吃,说吃了锅巴会扯裤裆。小孩子不干,才不管扯不扯的,实在是经不住锅巴的糊香味的诱惑。男人从锅底铲一片出来,女人嗔笑着看父子俩把一片锅巴分成了两片,美滋滋地在嘴里“咯吧吧”脆响。
起得早,天还不到亮的时候,屋子里暖意融融,一家人围坐在热乎乎的炕上,话题自然是绕着年节开始的。小孩子嘴快,像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数了一大堆,唯恐把他给落下了。男人笑着一一答应,女人只是疼爱地笑着不说话。
红粥是腊八的主角,烩菜是配角,自然是粥多菜少,烩菜吃了个盘底朝天,红粥却还有半锅。并不是女人不会过光景,大手大脚地掌握不住量的多少,而是腊八这一顿红粥要红三天,不仅自家人吃,还要给左邻右舍送,做得少了怎么能行呢?
农家人实诚,女人总觉得自家的红粥好吃,别人送来的留下,自家的紧着往外送,唯恐落下哪一家。你送我,我送你,送来送去,最后各家的粥盆里一块块的味道不同,软硬不同,果干花样各异的腊八粥还真得连着吃好几天呢!
腊八粥甜,是日子的味道;腊八粥红,是生活的色彩。村镇的日子普通而温馨,在农家人眼里,节日不仅仅是单纯的吃的快感,而还在于做的那份忙碌中的乐趣。这是农家人最朴素,最纯真的对幸福生活的解读。
我读完很温暖,有返回浏览一遍,亲亲的,熟悉的,暖暖的。犹如坐在热炕头,尝到腊八粥的味道,人情的味道,和睦的味道,日子红红火火的味道。大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