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个少年的心里都渴望一缕阳光，然后，找个角落，和自己的孤独彼此温暖。
　　 我，已不再年少，但每天，我的眼里总会钻进那些少年的影子。他们在我的眼神闪动着狡黠、惶恐，也有着些许无助。只是，我不明白，他们表面所呈现的，总是那样轻狂无羁，桀骜不驯。那种样子，总会令人讨厌和反感。也许，他们的心，我一直不懂。但我，又似乎很懂。也许，我也曾经在青春的岁月里挥霍，在珍贵的青春季节，将时间随意抛洒。
　　 曾经，中心完小还和初中没有合并的时候，我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也许，那些还有些不很成熟的小学生，还不懂得怎么轻狂。他们所犯的错误明显而直白，让人一眼望穿。他们的生活和行为，包括他们身上五颜六色的衣服，还不能在他们弱小的身躯里体现张扬，维父母的意愿走进和注视着这个懵懂的世界。忽然，我似乎还来不及变老，或者，这只是我的感觉。也许，在他们的眼里，我已经和他们相隔很远，我们之间，永远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我不懂他们，他们更不懂我。
　　 似乎，只是一个转身，学校成了九年制。隔壁的初中搬了过来，两校合并成一校。长大的他们，熟悉着，也陌生着。曾经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荒唐，在匆忙中依然陌路。但合并的洪流，无法避免我们再次交集。互望一眼，证明曾经有过，敷衍的问候，证明着情谊的不堪一击。
　　 年关将近，一学期的时光转眼即逝，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漫舞中告诉你我，冬深了，夜长了。新年快乐的祝福声里，期待着来年的再次匆匆起航。
　　 这时候，一位老师却因病请假，学校决定让我临时顶班。其实，原来一直呆在小学部，对初中，望尘莫及，且对课程一筹莫展，一无所知。但领导说，课都教完了，马上也就期末考了，就是起个监督的作用，无非就是把前任老师没有辅导完的练考卷辅导一下，而且，有答案。再说，初中学生，自学能力较强，自觉性也高，没有多大的问题。因此，便贸然接受了，不然，就是抗旨不遵了。
　　 2
　　 班门弄斧地过了一天，还算平静，学生的欣然接受，我的装模作样，在处变不惊里自然而然。生活里，总是有新的挑战等着你，平和热情地融入，就会让惊喜无处不在。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生活一定会变得丰富多彩。
　　 第二天上午，上厕所路过教室，一学生趴在窗户上喊：老师，张驰发烧了。
　　 急急办完公事，就去了教室，发现坐在最后一排的张驰面色苍白，轻声啜泣。
　　 虽然只是一天，张驰我已很熟了，而且对他，印象并不是很好。上课不专心，字迹潦草。而且，在中午，就和一名初三学生干架了。我得到消息赶去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尽管脸色没有现在这样苍白，但同样是轻声啜泣着。作为一名男生，这样的状态，显得夸张和做作。问其结果，张驰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告诉我，有一初三学生在他的脑袋上砸了一拳，现在头很晕。原因是他把砸他的那名初三学生的弟弟推了一下。为了体现我这个临时顶班的老师的责任心，为了收买学生的心，我去找了初三的那名学生，他叫何涛。
　　 何涛被我叫出来的时候，流里流气的样子就让我反感。而且，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眼里，是满满的不屑。我知道，他是把我这个曾经的小学老师不放在眼里，尽管，我曾经是他小学毕业班的班主任。正因为这一层关系，我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我必须打消他的嚣张气焰，也必须树立起我的威严，这也和责任有关。他的棉衣拉链只拉了三分之一，露出里面灰色的V字形T恤，裤子是那种比较流行的运动型打底裤，左腿有两道白杠杠，右腿腿弯处一个白色的字母C，刻意阳光的造型让他在这个飘着雪花的下午显得不伦不类。
　　 你为什么打张驰？我开门见山。
　　 他推了我弟弟一下。何涛也毫不隐讳。
　　 你弟弟没事吧？我诱敌深入。
　　 他斜看了我一眼：没事。
　　 没事你砸张驰一拳干什么？学校有老师，有班主任，有领导，你这样解决只能让事情更加糟糕！如果这一拳砸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
　　 何涛没说话，只是又斜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好像说，我就砸了，你能咋办？
　　 我揪住了他的耳朵，他伸出两手护住脑袋，我瞅准空，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然后，看着他显然有所收敛的样子说：你看看你这一身行头，还像个学生的样子吗？曾经你在老师的眼中，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也不是这个样子吧。你已经长大了，都初三了，应该懂事了。如果张驰没事，我今天算是给你个警告，如果张弛有事，再另当别论吧。
　　 看他勉强接受的样子，我也就罢了。
　　 3
　　 伸手在张驰的额头试了一下，确实很烫的样子，就让他和我一块去办公室，先和家长联系再说。
　　 在办公室，我首先叮咛说：你和何涛打架是在午饭后，现在已经是下午第二节课了，你发烧估计和这事没多大关系，如果检查出来真的是因为何涛那一拳造成的，再找他也不迟。
　　 然后，我才让张驰给家长打电话。之所以这样说，是以前碰到过很多胡搅蛮缠的家长，屁大个事弄得满城风雨，好像老师全都不负责任，好像学校的管理一盘散沙。
　　 张驰拨通了他爸爸的电话，却是他的叔叔接的。我不知道那位叔叔和张驰的爸爸是怎样的关系，只是打完电话，张驰的眼神满是失望。他给我说，他爸爸在出车，来不了。而他妈妈，也在外面给外地来收果子的客包装苹果，也来不了。没办法，我就领着张弛去了诊所。医生量了张驰的体温，说是不烧。
　　 那我怎么感觉额头很烫？我不解。
　　 医生说：天冷，是你的手太凉了。
　　 哦。我茅塞顿开，用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还真的是。
　　 现在感觉咋样？医生问张驰。
　　 头晕。张驰的声音很小，那样子，简直就是病情很重的状况，再加上脸色苍白，目光迷离，我都不忍去直视了。但我有点怀疑，他是在惺惺作态。如今这孩子啊，鬼大着呢。或者，真的是何涛那一拳？我有点担心了，这个班顶的好像不太顺啊。
　　 早上吃的啥？医生另辟蹊径。
　　 没吃。张驰摇了摇头。
　　 中午吃了吗？我追问。
　　 没有。
　　 这东西估计是饿晕了。医生判定。然后拿起听诊器，在张驰身上听了听，又让他张开嘴，用棉签压住舌头，喊了声“啊”。
　　 最后，医生说：是这，他爸没来，我也不敢贸然开药。问题估计不大，先把家长联系上，他爸顾不上，还有他妈呢。家长来了再说吧。
　　 4
　　 又没办法了，我只得领着张驰回到了学校，让张驰在我床上先躺着，问了他妈的电话。还好，通了，说了情况，张驰他妈让把电话给孩子。
　　 我只听到张驰的妈妈在电话里不断地指责着，控诉着。说是张驰不该给他爸爸打电话，打也没用；说是张驰不该不吃饭，家里有做好的饭，也给了孩子钱，不吃做好的，就去买着吃，不吃咋行；还说张驰打游戏熬到半夜，休息不好怎能不晕……张弛只是小声说着知道了，嗯、啊、你又不在等没有明确态度没有具体内容的话，间或着不断地叹气。
　　 至始至终，张驰地声音都很小，不论是给他爸妈打电话，还是和我说话，或者和医生说话，都如此。但现在，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你妈怎么不让你给你爸打电话？他们……我试探着问。
　　 在闹矛盾。张弛说。张驰在说闹矛盾的时候，眼里是无奈和无助，这不应该是一个孩子的眼神。而这个闹矛盾的背后，也许不仅仅是一点矛盾那么简单了。看来，简单的事情被我处理复杂了。
　　 那你给你爸打电话，有作用吗？
　　 有时有，有时没有。其实，我爸也管，只是也忙。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一个妹妹，我爸管着呢，在县上上学呢。
　　 我不想再问下去了，因为张驰的表情很痛苦，我也很痛苦，痛在心上。现在，他学习不怎么样，课堂上，思想容易抛锚，作业也做得一塌糊涂，也许已经有了一个还不很明确的答案了。至少对我来说。也许，这不仅仅是沉迷游戏，也不仅仅是想游戏人生。
　　 我倒了杯热水，放在张弛跟前，又取出了房间里昨天吃剩下的一个包子，半桶装嘉仕利早餐饼干，两个个装袋蛋黄派面包，说：喝点热水，再吃点东西吧，然后躺躺。
　　 起先，张驰说不想吃也不喝。在我的强迫下，还是把那杯水喝了。
　　 看着他喝了下去，我舒了口气，然后说：你爸和你妈的事，你不要去管，你自己的路，自己走。目前，你主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你看，你妈妈起早贪黑，就是给你挣学费生活费呢。饭一定要吃，不想吃，也要强迫自己吃一点。你现在还很小，只有十四岁，正是如花的年龄，阳光灿烂的季节，一定要让自己开心一点。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大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必须说的话。这样的话，你妈妈也会高兴的。总之，不要让家里的事影响你，早睡早起，按时吃饭，你现在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再这样下去。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就算我没教你，我也愿意和你做个朋友。好不好？
　　 张驰点了点头。
　　 我又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我这里只有这点东西，你必须吃点。你妈妈暂时回不来，你必须和我配合。我去上课了，你吃了喝了就睡睡吧。
　　 说完，我走了，带上了门。
　　 其间，我回房间看了一次，发现唯一的一个包子和其中一个蛋黄派被张驰吃了。就没吭声，便退出了房间。
　　 最后一节课，我叫醒了张驰，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点了。
　　 那就起来，出去转转，马上就放学了。
　　 嗯。
　　 目送着张驰走出房间，看着他走进了教室，我心里五味杂陈。
　　 5
　　 放学铃响了，我看着教室四盏亮着的节能灯，说：谁把灯关了？
　　 前排一个矮点的男生看着我说：开关够不着。
　　 我在洁白的墙壁上搜寻着开关，刚看见，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一个影子晃到我跟前，迅速地拉了开关。是张驰。待我看清，他已经回到了座位上，收拾着自己的书包。我没说什么，随着鱼贯而出的学生也离开了教室。
　　 改变一个人，也许一瞬之间，我有点沾沾自喜了。不过，有些事情，碰上了，不得不做下去，况且，是责任。
　　 其实，谁都需要一缕阳光，谁都可以给彼此一缕阳光。尽管我不再年少，我同样渴望，尽管你只是年少，你同样可以馈赠。彼此相握，时光甚好，让孤独无助远离，给我们的生命里，注入缕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