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村庄的雪(散文)
冬天很静,静的仿佛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路上的行人和车辆稀落起来,只有路灯耸立在街上。鹅毛细雪舞动在天空中,像是一个个跳芭蕾的舞蹈演员,动作优雅,赏心悦目。树木像一个个远赴沙场的将军,着上白色的戎装铠甲,闲得那么庄严肃穆。那一座座房屋,更是美得出奇,青砖绿瓦配上白雪,从远处看,像是从童话故事勾勒的城堡。
好久没有下雪了,落雪的声音让经常伏案写作的我听得格外清楚,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笔,盯着窗户外面,就保持着这种姿势,开始陷入了回忆……
以前,爸爸因为工作把我放养在爷爷家,爸爸离开的那一夜,雪下的特别大。我在小阁楼里根本没睡着,听着爸爸给爷爷交待着我的事,时而争吵,时而叹气,时而沉默,最后以爷爷一声苍老的叹气声结束。爸爸情绪不高的来到我的阁楼,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就这一两天的事,也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留守问题,似乎从小就十分敏感,隐约间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爸爸也就是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开始轻轻地收拾行李离开,似乎没有打算再抱一抱装睡的我。出奇的是,看着他离开,我并没有吵闹,就爬起来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直到他的影子从清晰变成模糊的小黑点。
村里的冬天格外寒冷,推开不知啥时候就要散架的木门,白茫茫的一片,美的那么凄迷,房檐上悬挂着冰愣子,水缸里结了厚厚的冰,松树上铺满冰花,大雪也不解风情的下着,丝毫没有顾忌村民破旧不堪的衣裳。原本因为父亲离开时不带上我闷闷不乐的心思也被这些新奇的大自然现象给勾引了,这瞧瞧,那摸摸,直到小手冻的通红为止才不得不罢休。
日子就这样过着……在这村庄里三年了,一直就没再见过父亲,也曾向爷爷打听过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爷爷总是用粗糙的手摸着我头,脸上的褶子皱成一朵花,眼睛看着远处下山的路,轻声细语的告诉我“今年过年就回来接你。”顺着他的目光,我也看向那条父亲离开时走得那条不是路的小路,却忽略着爷爷异样的眼神,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不确定!
就这样的一句话,骗了我整整三年,期间我再也没有提起过关于父亲这一类词语,上学也没有写过关于这方面的作文。
直到那一年,也是在寒冬的时候,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山上找野兔子,里面有位小伙伴是我最要好的,而我也从没有见过他爸爸长什么样,他也不曾提起,大概类似的原因,所以我们经常我两个待在一起,关系也比别的朋友要好一些。他的性子也比较淡漠,不怎么说话,而我几乎也总是沉默不语。
因为天气冷,雪又下得大,垫的厚,一脚踩下去,足足有我半条腿深,兔子也跑不动,很容易逮。我们所在的村庄被群山四面围绕,还没通电,也比较清贫落后,只有一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肉加白米饭,平常的日子只能吃用玉米做的饭。想起逮到野兔后就能好好吃一顿肉,个个干劲十足,这山串一下,那山钻一下,因为没有消遣,基本山里才是我们玩耍的地方,所以不存在迷路。
几个人找了老大半天,连兔毛都没找到一根,天也越来越晚,各自的家长因为担心孩子,就把他们叫出去了,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个伙伴,跟我差不多年龄。我问他,“你啥时候回去,他们都走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反而反问道,你呢?”还要一会儿吧,我淡淡的问答”最后我们都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了。
当天色开始暗沉,时不时的从山里传来猫头鹰叫,闲得格外渗人,看远处村庄炊烟袅袅,不一会就隐没在天空,脑海里不自觉想起了听过的鬼故事,心里难免有些害怕,便叫了一声他“走,该回去了”他拿着枯枝,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叶子上的积雪,跟着我身后走着,也不说话。
走了一会儿,都感觉有些疲力了,来时人多,倒不觉得有多远,此刻就我们两个,又不说话,难免感觉比进山时间要久。
“歇歇吧。”我对他说。
哦,然后他就再也不说话。
坐在石头上,看着满山的雪,一点一点的滴落在地上,就像心事一点一点的被挖掘,偶尔一两声鸟叫,却更觉得山的寂静。眼睛不自觉的开始胡乱瞟着,企图分散注意力,却不经意间看到那条小路,像是延伸到另一个世界,一望无际,白茫茫的一片,被大雪和树,石头包围着,不再移动。他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慢悠悠的对我说,“怎么想爸妈了,其实我也挺想的,不过你比我幸运,我很羡慕你,我爸是劳改犯,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爸可能马上回来呢”,这句话像是对我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难怪他的性格这样,不爱说话。
我们两个就这样望着那条路,怀着各种心思,目的却又十分相同,都想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赶着路,冒着微汗,从那条不是路的路上突然出现,由小黑点慢慢清晰……
许多年以后,我回到湖北,也曾打听过他的消息,似乎他就不曾出现过在这世界上一样,音讯全无,只知道,他在十四岁时就离开了那个山村,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久而久之,他也从我的记忆中慢慢淡化,直到今年的一场雪,虽然没有那个时候下得那么有声势,但回忆中那个小身影却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一天傍晚,两个小背影,一个坐在石头上,一个倚靠在树枝上,望着远方那条小路,眼神那么专注,那么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