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感忆恩师(散文)
渐行渐近的年假慢慢到来,单位上班的时间没几天了,过了今明两天的周末,就出腊八了。年过半百的人,提到过年就有一种不情愿的感觉,然岁月是无情的,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除旧迎新是规律,谁也改变不了。不光改变不了日月的轮回,生老病死的现实也是不可逆转的。不是别人刻意让你接受这种教育,而是时光本身已经为你促成了这样的感慨。现在的我,深谙此理!
三十五年前的城关中学高二七班,就在年假前的考试后,班主任吴老师用彩色粉笔把我的名字和总分第一连在了一起。那时我还不满十六岁,转眼间已经鬓生华发,和青葱岁月远远地告别了;那时的同学们现在开始告别中流砥柱的人生舞台,逐渐向二线转移;那时的中年老师们已经不少驾鹤西游,永逝不回。留在记忆深处的那段时光,随着日子的冲淡,所剩无几;但不知何故,昨夜的梦依旧清晰。
空旷的篮球场,几个男生在闲散地抱球投篮。那是冬日最寒冷的时节,上午的第三四节课连续考试后,早早交卷的几个人已经冻得双脚发麻,手指捏不住圆珠笔了。交卷后的第一任务,去厕所,心急的要命,因为那冻得僵硬的手指无论怎么使劲,就是不听使唤,解不开腰带,上蹿下跳了几个来回,终于没闹出笑话,腰带上的卡扣打开了。瞬间,泉流如注、好不写意……为了缓解冻僵的手指脚趾,几个人跑到球篮下,抢球、带球、投篮,不一会儿,篮球场变得活跃起来。
我抢到几个球,玩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冻伤的右手手指背中间关节都震开了裂口,开始渗出了殷红的血迹。便丢下篮球,轻轻地搓了搓手上的土尘,无可奈何地把双手伸进了裤兜,借里面的棉裤取暖。看来,这冻伤的手指,经不住震动了。
教体育的孟老师从宿舍走出来,拿了杆高压气枪,围着校院墙边走动,边走边向院墙内的树上瞄准,不时地停住脚步,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之后,就会有只麻雀从树枝上栽下来,有几个学生跟着看热闹。其中有人拿着掉落在地的麻雀,把流出的鲜血擦抹在冻伤的手背上。
“抹热乎的脑浆子好!”孟老师提醒那人。他声音总是像打雷一样,瓮声瓮气的。
我看到院墙边的树枝上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还真不少。今天看来又不知有多少麻雀会死于孟老师的气枪下。他爱用这种小猎物调节一下餐桌上的品味,因为我爱去他的宿舍放餐具,经常见到那高高的后窗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被射杀的麻雀,从窗台的内沿上流下来一道道鲜红的血迹,和室内灰白的墙壁形成强烈的对比。我也经常听他说,冬天刚打下的麻雀,可以用来抹冻伤,热乎的鲜血就可以,但还有比鲜血更好的,那就是热乎的麻雀脑浆子,打出脑浆子的时候比较少,气枪不见得射得那样准。
看着自己冻伤后开裂的手指关节背,我灵机一动,赶忙走了过去,希望得到一只被射杀的麻雀为我疗伤。
“啪”的一声,枪响以后,又一只麻雀在树枝上摔了下来,这次一点也没扑棱翅,我断定不是打中了心脏就是击中了头部。这次是孟老师从地上捡起来的,只听他说:“打着脑袋了,脑浆子流出来了,看谁抹手?”
我伸出了那冻伤后已经渗出殷红血迹的右手,手心向下。接着叫了一声孟老师。
只听孟老师嘴里“哎!”了一声,走过来看了看我伸出的手背,接着又说,“好家伙,全裂开了,赶紧抹,趁热乎!……”于是我冻坏的手指背面就紧贴着麻雀粘糊糊的小脑壳,轻轻地蹭着涂抹了一些热乎乎的东西,指关节的背面好像不觉得那么疼了。
之后的两天,我在水管边用凉水洗手时,没敢洗那受伤的手指背。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就背着书包,步行十里路回家了。
因学校条件所限,当时的规矩,高二年级只在冬天住宿,星期日学校食堂就不再做饭,所有的学生都回家。幸好能回家改善一下伙食,最起码能让自己吃个饱,顺便拿回些馒头或者大饼,带回的这些食物,填补下一周六天的伙食,那时每周就休一天假。
回家后的晚饭,母亲总是做手擀面,满满的三大碗面条入肚,有时还觉得不够饱,就风卷残云般把饭桌上的玉米饼子和锅里的剩饭消灭光。母亲看在眼里,总是吃个半饱。饭后,赶紧在面盆里拌好发面,等星期天中午把馒头蒸出来。大个的馒头,有时在白面里掺上些玉米面,蒸熟后出锅晾一会儿,往一个结实的线绳网兜中装进二十个。我心中不忍,总是偷偷地再拿出两个,放进家中盛食物的篮子里,被母亲发现后接着给放进网兜里。这些馒头,六天的加餐副食,每天中午、晚上打饭后吃一个,临睡前感觉饿,再拿出一个来啃着吃。食堂的饭食既单调又不够吃,早饭是一勺粥,一个玉米面窝头,一筷子头咸菜;中午一勺菜汤,一个玉米窝头,一个白面馒头;晚上基本等同于中午的饭食,不过更多的时候把那个白面馒头变成了玉米窝头。
回家后能在动烟火的炕上睡上个暖和觉,父母照顾着自己,感觉很舒服,还能撒懒睡个早觉。在学校无论教室还是宿舍,一冬天没生过炉子。仗着年轻火力壮,睡在铺着稻草的大教室地面上,挤得紧,只要是睡下了,过一会儿就暖和了,没别的原因,人与人挤得紧。最难受的是刚睡下和晚上到外面小解的时候,总是冷的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嘴里“嗨嗨”的……
那次回家,母亲看到我的手冻伤后又震开了口子,心疼的厉害,嘱咐我戴上棉手套好好养一养,并叫父亲给我裹上;父亲拿来白胶布直接把裂伤的地方沾上了,说他的脚跟裂口后就这样能粘好。
回到学校,我为了能尽快地把裂口长好,不写字时就带上棉手套暖和着手,一直没动那些粘在手指背面的胶布,三天后感觉有些发胀,不对劲,自己试着揭开一个手指上裹着的胶布,这才发现不揭不要紧,一揭把挨着关节的肉都带下来了,露出白花花的关节骨头,自己感到很担心,又没办法,就用作业本上的干净纸把揭开的两个露骨头带烂肉的手指关节包了起来。
上课前,年近半百的班主任吴老师查班时发现了我手上缠着纸,走到我面前问了问,我如实说了。他心疼地皱了皱眉,便领着我走出教室,来到他家住的教工宿舍区,说叫他的老伴给我包扎一下,老伴在卫生所呆过,家里有药箱。进门后,老师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师母;又矮又胖的师母从医药箱里拿出碘酒和药棉,为我清洗后剪掉烂肉,接着上好外伤药,垫好药棉,用白纱布裹好;又把我右手的另外两个手指粘的胶布都揭开,一边揭一边小声的埋怨我,不时地问是不是很疼。我咬着牙接受了伤口处理,我的四个手指就这样给包扎好了。
过了两天,吴老师告诉我,师母叫我,要为我检查伤口换药。我自己去的吴老师的家,师母小心地给我解开纱布,发现都没感染,换了药,重新包好,并嘱咐我不许洗手时弄湿手,写字时动作时注些意,别冻着,过几天能长好。经过师母的处理,我的右手四个手指没坏掉,保住了,几天后长出了新肉……
几年前,就听说教体育的孟老师享尽天年,已经作古;而高二时班主任吴老师,则已经过世多年了。吴老师教学水平高,又是中教高职,退休后不甘寂寞,被邀请到临县一所高中做毕业班语文课总复习辅导,这所学校离家三十多里地,他是骑自行车午后回家的,当时正是大热天,回家后觉得很热,打水冲了个凉,之后暴病而亡。他的去世很突然,家里人好长时间都接受不了。他一生忙碌,粮食供应困难时为了一家人能填饱肚子,远走新疆,在少数民族中学教书,三个孩子是在新疆长大,后又辛苦辗转回到老家,但是子女已经错过了上大学的好机会,帮孩子们找工作,弄房子,安排婚姻,自己和老伴一直住在学校一间十几平米的教工宿舍里,兢兢业业对待工作,刚退休时间不长,还没有颐养天年,就早早地走了,都是累的!
他去世时我没有得到消息,这消息是后来听说的。听说后我心情沉痛好长时间,今生,人世间,我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一面了。
在我学生时代,得到过许多老师的教诲和帮助,但是我始终无以为报。老一辈教师崇尚教育,无私奉献,他们这代人辛苦辗转于教育天地,甘为人梯,把一生默默奉献给事业,值得后人敬仰和怀念。
这个腊八之前的冬日,天气阴沉,异常寒冷;暖气炉子里不断加煤,室内依然不显得暖和;来到院子里,寒冷异常,冷风渐起,身心冰凉!回忆高中校园,铭记恩师,三十多年前的音容笑貌依然如故,似在昨日。
师者精神永存,感激所有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