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酒
“好儿郎浑身是胆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东边儿我的美人哪
西边儿黄河流
来呀来喝酒啊
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有一天散步,忽然听到旁边一人的手机传来歌声,这歌很熟悉,也不由得边走边小声哼唱起来。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课堂上,十几年前,我教高中二年级的英语课,课前预备铃响起,是要唱歌的。学生就唱了这首歌,唱得很起劲,有调皮的男生得意洋洋摇头晃脑,有的学生一边唱,还看我表情和反映,我自然是严肃而矜持,他们唱完,我走上讲台笑着说:不错,好听,明天后天我的课还唱,三次我就学会了。学生一下子激动起来,好像是遇到了知音。机灵的学生会说,喂,那谁,还不快把歌词给老师。就是这样,我常常跟学生学唱流行歌,和他们一起唱。师生之间那种心领神会的默契和理解,现在想想,真是美好。对这首歌印象深刻,是因为歌曲和旋律表达出一种快乐不羁,潇洒浪漫的情怀,对于处于枯燥辛苦和焦虑压力下的师生是一种小小的轻松和释放。虽没去黄河,也不饮酒,更无美人相伴,但感觉有了壮志豪情,艰辛痛苦都是暂时的,忧愁思虑是不必长久挂怀的。
这首不知名的歌,我称之为饮酒歌。后来,我竟喜欢上酒,准确地说,是饮酒的感觉。我并不善饮,说起来也还是有点叶公好龙,但小酌微醺,任思绪万千,心潮涌动,所有忧愤孤独,悲情伤怀都在醇香的酒中荡涤殆尽。这样的心境情怀是单纯而逸然,但不缺乏诗意。人们总说,品茶论道,饮酒赋诗。品茶必是有气定神闲的悠然,心境是祥和安恬的,是静而后能安,虑而后能得。品的是智慧,是人生沉淀后的彻悟,是拿起,更是放下。而酒是舌尖心上跃动的精灵,是炽热的,激杨的,诗是灵感的闪耀,激情的迸发,是思想火花的美丽绽放。酒因诗而香醇,诗因酒而隽永。
曹操的《短歌行》,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尤其是前两句,常被人们用来感慨抒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边喝酒一边高歌,人生短促日月如梭。好比晨露转瞬即逝,失去的时日实在太多!席上歌声激昂慷慨,忧郁长久填满心窝。靠什么来排解忧闷?唯有狂饮方可解脱。这里讲“人生几何”,不是叫人“及时行乐”,而是要及时地建功立业.从表面上看,曹操是在抒个人之情,发愁时间过得太快,恐怕来不及有所作为.了解写作背景之后才明白实际上他是在巧妙地感染广大“贤才”,提醒他们人生就象“朝露”那样易于消失,岁月流逝已经很多,应该赶紧拿定主意,到我这里来施展抱负.诗中浓郁的抒情气氛包含了相当强烈的政治目的.这样积极的目的而故意要用低沉的调子来发端,诗中主要感情特征是一个“愁”字,又用这杜康酒(若是现在,这叫做广告植入,倒也自然)来渲染人生的苦闷愁思与不得意。所以说用意和遣词既是巧妙的,也是真切的.如此更能打开处于下层、多历艰难、又急于寻找出路的人士的心扉。也真可谓心思缜密,用心良苦。全诗读来意韵深远,情味绵长,使人不由得感叹钦佩这位文学家、政治家的文才韬略。
最著名的饮酒诗当属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全诗气势磅礴,笔酣墨饱,如大河奔流,酣畅淋漓。由黄河之水一去不返悲叹人生短促。将由青春至衰老说成朝暮之间的事。虽有悲叹,但只要人生得意,便无遗憾,当纵情欢乐。“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梁园吟》)。行乐不可无酒,“金樽”“对月”的形象语言使饮酒诗意化了。“人生得意须尽欢”,似乎是宣杨及时行乐的思想,却只是表象而已。诗人何时曾真正得意过,虽如此,诗人并不就此消沉。“天生我才必有用”,便是令人击节赞叹的句子。虽怀才不遇,但自信人生积极入世的本质正是所谓的“长风破浪会有时”。应为这样的未来高歌畅饮,破费金钱又算得了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又是一个高度自信的惊人之句。通观全篇,诗人奔涌跌宕的感情激流淋漓尽致,狂放豪迈之气,忧愤孤傲之情跃然纸上。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月下独酌》诗中“我”“月”“影”虚拟“交欢”,无中幻有,千古奇趣,就地觅得。诗情波澜起伏而又纯乎天籁,向来为人们所喜爱。诗中亦显露出清高疏狂,愤世嫉俗的李白苦无知音,遂寄情山水,向大自然寻求慰藉,追求精神超越。他的《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正是表达了这样的心情。虽有落寞,但仍不失旷达潇洒。
杜甫诗中也必是有酒的,《赠卫八处士》中诗句“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平易真切,如诉衷肠。诗以“人生不相见”发端,以“世事两茫茫”收结,抒发了离乱时代“别易会难”的沧桑之感,喑寓了对国家命运的关注与忧虑。体现了杜甫诗特有的沉郁风格。
诗圣的另一首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竟是欢快喜悦之感,此诗表达了就要结束漂泊生活,返回故里的欣喜若狂,奔放热切的心情。被后人称为杜甫“生平第一快诗”。
素来喜欢苏东坡“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俊逸脱俗。因为东坡之词豪放飘逸近太白,超凡越圣有仙气。前人评价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其豪放词代表作《赤壁怀古》中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之句。全词酣畅淋漓地抒发了作者宏伟的政治抱负和豪迈的英雄气概。虽流露出壮志未酬的感慨和人生如梦,岁月流逝的遗憾,但这种感慨和遗憾并非失望和颓废。他向人们揭示:千古风流人物身名俱灭,但江山长在,江月长留,当举酒相酌。
既使是讲酒醒的诗句意境,也还是更喜欢苏轼。柳永《雨淋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满目淒清冷落,幽怨哀伤,无限伤感的落寞孤独之情充溢词中,却终是小女子燕歌莺啭的闺情哀怨,而非高岸深谷,家国天下的大情怀。
东坡词《定风波》中“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却是另一番情致。自然界中的风雨阴晴变化莫测,不必管它。人生的风雨亦复如是,若不在意,也不必盼什么晴天了,这就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深刻含义。而点睛之句“一簑烟雨任平生”,将苏轼旷达的胸怀,泰然自若的人生态度,不随物悲喜的超脱人生观尽行囊括。
林语堂《苏东坡传》中语:苏东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是他那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
每当遭遇坎坷挫折,面对艰难困苦之时,人们总喜欢用“车到山前必有路”来安慰劝勉,而我则更喜欢“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且乐今宵一杯酒,何惧明朝世事艰”这样的诗句,来激励自己,走出低谷,畅怀人生。
古有曹操、刘备“煮酒论英雄”,若无曹操深谋远虑之才,刘备一统天下之志,也便没了论英雄的资格。平日里小酌几杯,抒怀遣兴,品杯中琼浆烈液,观世上人生百态。最喜欢白居易的小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语浅情深,言短味浓。新酿的米酒,色绿香浓诱人;小小红泥炉,烧得殷红,温暖而贴心。在暮色苍茫,风寒雪飞之冬夜邀友人饮酒叙旧。能否共饮一杯?融融暖意,炽热深情,试问谁能拒绝这份诗情雅兴,自然是围炉夜话,浅酌慢饮,相谈欢喜,无语也是默契。很喜欢一句诗: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韶华难在,不应辜负春花秋月,若有故人沐风踏雪应约而至,那是何等欣喜啊!至此,自然会想起杨慎《临江仙》中“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词句中表达出豪放不羁的生命态度,这是走过人生的山高水长,历径了命运的跌宕起伏,最终惯看秋月春风,领悟生命平凡之后的淡然洒脱。两者相同之处便是那对酌饮酒之人必是志趣相投,肝胆相照的挚友知己。“酒逢知己饮,诗向会者吟。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这首小诗表达了与故友叙谈对饮是弥足珍贵的意境,其实,这时侯,酒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饮之人,知你冷暖,懂你悲欢。
红尘漫漫,却又人生苦短。诗中酒,酒中诗,寄托了多少忧思哀怨,又抒发了多少情怀感慨!“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甫《饮中八仙歌》)“醉里从为客,诗成觉有神。”(杜甫《独酌成诗》)“俯仰各有志,得酒诗自成。”(苏轼《和陶渊明〈饮酒〉》)“一杯未尽诗已成,涌诗向天天亦惊。”(杨万里《重九后二月登万花川谷月下传觞》)。南宋政治诗人张元年说:“雨后飞花知底数,醉来赢得自由身。”酒醉而成传世诗作,这样的例子在中国诗史中俯拾皆是。
范仲淹“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流露出报国无功,乡关万里的怅恨心声。
“东篱把酒黄昏后”,“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李清照词中的酒,是冷清孤寂,是相思愁苦,是痴怨悲戚。是“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叔同“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与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又有异曲同工之妙,惜别伤怀之情满溢,使人生出无限感伤。
酒因诗而醇香,诗缘酒而隽永。我常常想,在夜澜人静之时,品洒吟诗,定能更深地体味诗人的悠悠情怀,也许会有穿越时空,直接与文豪巨匠对话之感。
人生在世,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琴棋书画诗酒花。这雅致生活中的诗与酒,便是那春之百花秋之月,夏之凉风冬之雪。
古往今来,无论是文人墨客,阳春白雪,还是寻常百姓,下里巴人,无论是曲水流觞,把酒言欢,还是借酒浇愁,醉生梦死,太多的人嗜酒、品酒、醉酒。品的是什么,醉的又是什么?
是兄弟情义杯中酒
是红颜美景人自醉
是故友经年喜相逢
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是沙场征战心无悔
是壮志豪情不言愁
是斗酒抒怀诗百篇
是一曲新词酒一杯
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是酒入愁肠泪相思
是沽酒对酌邀明月
是功过成败且释怀
是珍馐佳酿乐胜仙
是醉梦红尘真无忧
清酒一杯滋味淡
品尽人生百味浓
若得琼浆遇知音
我亦长醉不愿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