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枯黄的芦苇东一群西一簇的在寒风中摇荡，无数这样隆冬中支楞着的苇杆汇聚成庞大的集群，一大片一大片的遮蔽着整个冰面。从这些残败的芦苇中穿过，裤子上挂满了难以弄净的细毛般的东西，它们是苇絮吗？或许只是混迹在这些芦苇中不知名杂草所带的苍老的藤须吧？我们无从考究这些东西，也全然不顾它们给我们造成的困扰，依旧在这条长长的冰河上行进。
　　 只是下午一点钟的的样子，懒懒的阳光已有西坠的迹象，连绵的秃树斜斜的在冬阳下投下几点淡疏的长影，几只黑背白腹的喜鹊在这样的长影中来回翻飞，它们的巢穴在哪里呢？在这了无遮蔽的冰雪世界里，它们是如何抵御严寒侵袭的呢？
　　 “这些冰层足有半米厚了。”我们在冰上漫步的时候，岸上的几个人跟着下来，其中一位用脚试探了一下这么说。另一个人回应：“足有半米厚了，兴许，有一米了吧？”这样的时候，我们眼前已经是一片既无芦苇也无杂草的开阔地，这些眼前看起来惨白的冰面，延绵到远方，呈现出宝石般的澄碧，毫无遮蔽严严覆盖着这里的高天也是这样的颜色吧？现在的我们，已然被清冷厚重的深碧包裹，整个身心，不知不觉间变得通透纯净，不带一点杂质。
　　 “要是有一双冰鞋就好，可惜了这么平整的冰面。”梅子不无遗憾地这样说。“你会滑冰吗？”我不觉问。“怎么不会呢？小时候，我家不远处有一个叫西湖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水域，童年时代所有冬天的记忆，都在那里。”梅子这样回答的时候，脸上浮现出孩童般的天真。我想，与其说那样的天真是一种回忆，不如说，那是一种再难实现的憧憬。我们不知不觉走过了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当那样的时光漂移过去后，我们才知道，那些我们过去习以为常的欢笑，已经成为现在的我们再也无法企及的奢侈。或许，我们现在正陶醉着的这样的清凉，还将是未来的我们永远无法再去追寻的幸福味道。
　　 “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呢？又到了要回家的时候了。”和以前一样，望见前面高楼的时候，梅子忍不住再次这样自言自语。时间真的很快吗？我们在这样的冰面上，已经呆了足足三个小时吧？但似乎只有十分钟，或者，仅仅是半个小时。但真的是三个小时啊，高大的杨树的影子又拉长了很多，太阳已经遥挂在远山的半腰了。这枚残阳将淡黄色的柔光照着冰层下无数褐色的落叶，这些叶子层次分明地安睡在冰面下，那是另一个我们无法感知的静寂世界吧？在那个世界里，它们无惧狂风，无视暴雪。更让它们安适的是，它们的母亲就在身侧啊，那些高扬在空中的树杈，可以随时温柔地看着这些从它们身上飘落的孩子。待到春水泛流的时候，这些孩子啊，又可以将自己的身躯腐化成泥，幸福地滋润起母亲傲然向上的身姿……
　　 “走吧，我们该回返了。”暮色已悄然来临，我于是对梅子这样说。
　　 “我们还要来。”梅子期盼地看着我。
　　 “是的，我们还要来的。”我这般回应。
　　 来到这里后，我们就是那些摇曳在风里的芦苇啊，就是那枚残阳，还是那些伸展到高空的无数虬枝，更是，那些恬淡的休憩在冰层里的落叶。我们无奈回返到喧嚣繁杂的人与人的世界后，我们不再是那些芦苇了，能自由地摇曳在风里；也不再是那枚残阳，能恬淡安适的包容万物；更不再是那些虬枝，我们无法尽我们所能伸展到高空；我们万难秉持那些落叶的清淡，我们会忍不住从冰层下探出头来，感受凄凄寒风与凛凛朔雪。在那样的世界里，我们终将疲累，我们将无处安放四处飘荡的灵魂。而这条冰河啊，他静冷无声，他还会用如此广博的胸怀，接纳我们惨淡的投入，最终还给我们一个纯净安适的回归。
　　 是啊，“为什么不来呢？我们一定还会来的。”
　　 “是的，还来。”梅子和我回望了这条寂寥空旷的冰河一眼，依依的，走入到高楼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