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告别
两张火车票,在兜里揣了一个星期。我还是没有等到彤彤的如约而至。我知道我必须忘记过去,同样也去忘记她。
等待检票的时候,电话响起,却不是彤彤,声音似乎从地府传来:你知道规矩,想要离开“我们”,得要拿出“诚意”!会有人配合你的——嘟,嘟,嘟……
我抓紧了手机登上了火车。
火车轰轰的向着我未知的地带行驶着。我一个人占着两个位置。心里空落落的。望着窗外起起落落的山群,变换的颜色。仿佛间像行走的四季。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位才华横溢卧轨自杀的诗人来。仅仅是想起他那如同古代“车裂”般的死法。
火车在中站休息的时候,我下去买了条”万宝路”的香烟。车厢里开始拥挤起来。我干脆躺了下来。
能挪个位置吗?一位学生模样的姑娘弯下腰问我。她的头发像刚用“飘柔”洗过一样直直的从前面垂了下来。就要落到我的脸上。她的眸子清澈的如一湾山泉。可是她没有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在我因她心动的时候。
我开始酝酿,并且不说话。她是否就此认为我羞得难以开口?
我杨了扬手中两张车票。她呼呼的把行往台子上一放。站在我旁边,耍赖似的看着我。我笑了笑把位置腾出来。
她双手托着腮帮,歪着脑袋望着窗外。阳光像珠子一样缀在她的发间,忽闪忽闪的。我举着本书埋头看着她古怪不定的表情。
你挡到我了。她突然嗔言道。看来是,窗外的风景迷的,让她不知身处何处--一伸手就把书给打扒在我的脑袋上。
我推开书,佯怒道,你干嘛!
看风景啊。她一脸无知的说道。
小气鬼,你生气了?她见我不搭话,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的。
我突然发现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像一副枷锁,将我锁住。我是个坏人,你别和我坐在一起。我把脑袋埋在臂膀里道。
她突然笑了起来,我不怕。我有防狼神器。我抬起头见她说的认真。
拿出来我看看。
不给。她娇笑道。
不给就不给吧。得见一笑也知足了。
你真要看?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打了一个激灵。不要了,三个字还没来急说。我就跳了起来--要是有一个人突然伸手在你胳膊上拧了一下,你也得跳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真要火了。我揉着被拧的地方。心里只想咬她一口来作为补偿。
你自己要看的。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心里是不是想着要咬我一口。她半真半假道。
没,没。我连忙辩解。
她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对待陌生人?我说。
我从小自来熟。她道诚实。
我看你是自来水。我望着她那孩子般纯真的笑脸。
自来水?她皱眉道,夸我还是骂我?
夸你--夸你肤色长得白。我一直望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喂!你叫啥?她突然感到无聊,向我问道。
你猜!
这个也带猜的吗?
叫倪蔡。
我不信--身份证。她伸出手掌,置疑道。
证件照太丑了,怕吓着你。--你叫啥?
玉茜。她大方的说出自己的芳名。
于谦?我问道。
玉--茜。她又再次重复道。
余钱!
不是!她气呼呼的拿笔在我的烟盒内侧写下“玉茜”两个字。字体秀气又不失活泼。
玉茜(玉溪)--二十二一包。
她瞪着眼望我,差点又使出她的防狼神器。见我闻之色变,讪讪一笑。
你在看什么?她突然伸过手来拿书--《无处告别》?
看吗?我合了书推给她。
不喜欢。
那你喜欢看那些书?我忍不住问道。
丽贝卡·韦斯特的作品。她告诉我。
当我文盲,什么都没问。我被唬的够呛。
你呢?喜欢哪位作家。她眨着眼问道。
兰陵笑笑生。我一本正经道。
谁--也是外国作家吗?她认真道。
我回过头来看她,她的眸子干净而明亮。我感到自己的无耻,仿佛亵渎了神灵一般,“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干嘛自己打自己?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没,没。车厢里挤得热,蚊子都出来了。
我才不信,你肯定使坏了。她斩钉截铁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底气都散了。
我喜欢平江不肖生,金庸的前辈。写过《江湖奇侠传》。为了让她相信,我不得不再多说一句。
哦,男孩子都喜欢吧?她说完脑袋枕着手臂仍旧望向窗外。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你一个人坐车去呢?我问。
从北京到南京,她懒洋洋的回答。
我从北京去东京,我胡说道。
我要打人。她回过头来道。
为什么?我不解道。
我是南京人,你说我为什么。她义愤填膺道。
“可怜一炬成焦土,留与东京说梦华”,此东京非彼东京,我急中生智道--你理解错了!
小看你了,挺有文化的嘛!她笑颜如花道。
过奖,过奖。
你那个学校的?她一时来了兴致。
“加利敦大学社会系”毕业,我说。
她扑哧一笑道,我能信你吗?
你在哪个高校进修啊?我问。
新东方,听说过吗?她问道。
嗯,如雷贯耳--南京新东方烹饪学校--姐,遇到新东方厨师就嫁了吧!
你要死不是?她怒目道,脸蛋微微泛起红。
对不起,我逗你笑的。
她负气,开始不再搭理我。说真的,她生气的样子更是好看。
火车轰轰的向着终点开去。我也有些累了,把书盖到脑袋上,闭目养神。
倪蔡,倪蔡。直到感觉有人在推我,我才意识到是在叫我。
你能唱首歌给我听吗?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我难以拒绝。
你怎么了?我轻声道。
她摇了摇头,不说话。
好吧,我清了清嗓子开唱--一个人的时候,不是不想你,一个人的时候,只是怕想你……七月份的尾巴,你是狮子座。八月份的前奏,你是狮子座……
你唱的真难听,还是讲故事吧。她皱眉。
这歌就是这个调,我无奈道。好吧,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位老和尚和小和尚。一天,老和尚小和尚说--你在听吗?我低下头问她。
嗯,你讲个武侠故事吧,我要听真的。
我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声音也低了--我又不是黑神会上干打杀的,哪能讲出真“武侠”。我说道。
你刚才说错了话,你想我原谅,就给我讲武侠。她任性道。
你又不是我女友,我干嘛要你原谅。这样的话我只敢让自己的五脏听到。我开始发现自己竟被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所左右。是我变了,还是我想把她给骗了?
在我国河南地界有座名山叫做嵩山。嵩山上有座闻名武林的禅寺叫少林。少林里有一位武功卓绝的方丈和一位武功稀松的小沙弥。一天方丈对小沙弥说……说,说,说,说,说我爱你。我,我,我,我说不出口,我有大舌头--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
你的电话响得到及时,她乐道。
她这么一说,我倒反而窘了起来。抓着手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返回位置的时候,她却举足无措的在哪和别人争辩着。我走过去拉开她,对围上来的三个年轻伙子道,对不起,对不起。
其中一人推了我一下,拽声拽气的说,对不起?她撞到我们哥仨了。你们一起的吧!
你们乱讲。她又站到我的跟前。
你说什么!一个人冲了上来说道。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推到一侧低声道,你们要的已经拿到了,还不走。要是被人发觉大家都遭殃。
好了,人都走了,你倒哭了。舍不得呀?我在兜里掏了一阵,既没掏出纸巾,也没掏出手帕。你要不嫌脏,就用我的衣袖把眼泪擦擦吧。我看着不忍道。
她梨花带雨的望着我道,你怎么和他们一样--一点都不讲理。
我吓得不轻,本来想打趣的问她一句,“你的防狼神器咋不管用”,这样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到站了?她见我起身向外走去问道。
烟盒掉在洗手的地方了,我去找回来。我淡淡的说道。
找到虎子他们三个的时候,他们正在数着票子。
把手机还给人家姑娘吧。我说着伸出手来。阿龙从我手里接过烟盒翻开,笑道,厉害呀,人家姑娘都把名儿告诉你了--怎么拍的全是头发?阿龙把小型摄像机从烟盒里倒出来翻看道。
把手机让我带回去吧,时间久了她会起疑的--你们不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吗?见阿龙似有不甘,我又补了一句。
小马看着我对阿龙说,狐哥说的没错,让他把手机带回去吧。反正里面的通讯录我们已经复制下来了。
我拿着手机转身。阿龙意味深长的拍着我的肩膀道,这妞不错呀。
她还是个孩子。我拂下阿龙的手。
再次回到座位时,她把长长的头发披到了前面,遮住了整张脸。不知道在干什么。
还在哭呢?我问道。趁着她不注意,我偷偷把她的手机放回了她的包里。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她突然脑袋从头发了探出。我抓着她包的手顿时僵在哪了,她背包的拉链我还没来得及拉上。拉开的包就像一张鳄鱼嘴要吐下我的双手似的。
我没想到,到这个时候,她还记着这茬儿。慌张道,什么故事。
两个和尚的故事。她天真无邪道。
从前有座山……
不对这个!
从--在我国河南地界……
当她拿着行李下车时,我也跟着下来了。她回过头奇怪道,你不是去东京吗?
我笑了笑。
玉茜。我从后面叫住她。
嗯?
你说我是好人吗?我问道。
她愣了一下说道,比雷锋叔叔差点。她笑得甜美。
我丢给她一个小夹包道,这个送你。等进地铁时再打开。我说。
她点头与我告别。
我在人群里不知何去何从,我突然有些后悔,把身上的钱财全部给了她。
夕阳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涨红了脸蛋。风为落花残叶穿针引线着。我手上的书像身旁匆匆而过的人们,在风中快速的翻着。
书的第一页上有着一串数字。是她什么时候留下的呢?